57.057(二更)

    “介意我問你兩個問題嗎”李清月再度開口。
 

    段寶元心中腹誹, 她上馬車的時候都沒給個提前的知會,與強盜行徑無二,現在倒是很知道禮數問題。
 

    但想歸這麼想, 段寶元還是回道“請公主說來便是。”
 

    他並不難察覺,這位小公主在問出這話的時候, 表情遠比此前要嚴肅正式得多。
 

    彷彿坐在他對面的已不是這年幼的女童,而是以安定公主為代表的皇后勢力。
 

    可就算真生出了這種錯覺, 段寶元也還是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
 

    或許,在他自南鄭城中折返後先來到公主面前,吐槽前太子李忠的所為之時, 他的立場就已經很明確了。
 

    李清月沒管段寶元這番複雜的心思, 隨即問道“其一就是,你覺得他是真瘋還是假瘋”
 

    段寶元揉了揉自己的臉,試圖將今日和那位前太子見面時候的細枝末節都給回憶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做出了判斷
 

    “起碼我可以確定,他沒有真的瘋。”
 

    “十六歲的少年人還是學不會隱藏的自己的情緒。我說, 我是前往蜀中赴任,在此之外陛下並無其他消息需要帶給他這位梁州都督, 他是絕對有失望之色的。”
 

    “但是我不能確認,他這個瘋瘋癲癲的舉動,是因為太子位被廢黜後自暴自棄,還是想要用這種自汙的方式來自保。”
 

    若是前者的話,可能也是對陛下向來漠視他這個長子的憤慨,若是後者的話
 

    “這個自汙的說法會不會有些不妥”李清月思索片刻接道,“王氏因在宮中行巫蠱之術而獲罪,梁王不會不知道,他以鬼神儺戲祭奠王氏, 勢必更令阿耶震怒。到了那個時候,直接將他處死都是他活該,何必留下這樣大的把柄。”
 

    起碼對李清月來說,太子李忠和王皇后同樣,都是已站在阿孃對立面的政敵,和李素筠李賢的情況不同,絕無被拉攏到身邊來做事的可能。
 

    既然能逮住這樣一個把柄,直接將人置於死地就好,還免得在將來給自己留下後患。
 

    李忠應該不會想不到會出現這樣的打擊。
 

    所以自汙也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汙,這是起碼的標準。
 

    段寶元聞言動了動眉頭,“公主從何處聽說的他祭奠王皇后他在舉行此祭禮的時候所說的只是祭奠母親而已啊。”
 

    啊,不是嗎剛才那個梁州人就是這麼說的
 

    李清月剛生出了幾分疑惑又倏爾恍然。
 

    是了,李忠說自己祭奠母親,可對於梁州百姓來說,他們的這位長官乃是前太子,太子的母親自然是皇后。
 

    又恰逢王皇后過世不久,這相互之間以訛傳訛就成了這個樣子。
 

    是在窮鄉僻壤會出現的情況。
 

    所以李忠的舉動不算錯,只是祭奠宮人劉氏的話,最多被罰,卻不會死。
 

    “其實我覺得公主倒是不必對他是否瘋癲分辨出個真假來。”唐璿忽然在旁說道,“當他已無重回太子之位可能的時候,公主只當他是真瘋就行。”
 

    長孫無忌倒臺在即,王皇后已故,那麼這兩個對李忠來說的重要支持,已不可能給他帶來翻盤的機會。
 

    最要命的是,李忠還沒有李治對他的寵愛。
 

    只怕對李治來說,只要他瞧見李忠就會想到,他當年到底是如何被迫確立太子的,不將他當做自己的恥辱才怪。
 

    而梁州這個人口稀少、豪強林立之地,也不可能給李忠以效仿漢中稱王、謀奪天下的機會。
 

    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他,他就算只是在裝瘋賣傻又有何用呢
 

    李清月目光一亮,向著唐璿讚道“你說的不錯。”
 

    她是當局者迷了。
 

    倒是唐璿的表現,看起來是隨同她跟著劉仁軌上課的效果不錯。
 

    他這一句下意識的提醒,也不難讓人看出
 

    在她身邊效力將近兩年,已讓唐璿很清楚,他要憑藉著誰的支持才有可能平步青雲。
 

    李清月在心中又有了幾分盤算,但並未在此時說出,而是朝著段寶元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其二,如你所說,他在府衙之中以占卜術判斷今日是否見客,以皇子身份卻身著女裝接見益州都督府長史,但現如今朝堂上的情況,段長史你是知道的。”
 

    段寶元吞了口唾沫,這就是要明言來說了。
 

    但反正對他而言做出抉擇已是事實,不必拖泥帶水。
 

    “是,以韓侍中為代表的長孫太尉同黨被貶,又有前益州都督府長史被貶,與之相對的是李中書與許侍中的重權在握,多的是人想要將廢太子作為晉升之階。”
 

    李清月問“那麼為何無人向上檢舉呢”
 

    段寶元遲疑著說道,“以我猜測,這其中可能有幾個理由。”
 

    “說來聽聽。”
 

    段寶元道“陛下素來重手足情誼,便如昔年吳王李恪謀反一事,陛下就曾經為吳王和荊王求情。到了今時,雖是將梁王貶謫到了此地,但也依然給了他在此地自主處理政務的權力,而非將他軟禁起來。若我是梁州官員的話,是不敢隨意將其上奏天子的。”
 

    那畢竟是陛下的長子
 

    聽說在他誕生的時候,陛下還在太子位置上,彼時在位的太宗因太子有後而高興地在宴席上以舞相慶。
 

    誰知道貿然舉報梁王,到底是會讓陛下覺得此人忠誠可用呢,還是反過來激發起了陛下對梁王的同情心。
 

    又或者,陛下打算對梁王繼續放任自流,便給這舉報之人一個管教不力的罪名。
 

    李清月點了點頭。
 

    畢竟不是人人都如她一般,能聽到李治在洛陽宮中說出的話,知道他竟已打算將皇后所出的子嗣單獨排序。
 

    可見在他的心中,其餘子女都是什麼地位。
 

    說什麼垂憐太子,更是絕無可能
 

    但對於官場升遷不易的臣子來說,這確是應當謹慎一些,再觀望觀望的。
 

    段寶元繼續說道“再便是,長孫太尉確有被陛下處處節制的意思,但到底還沒有真正下臺,若是陛下與他重修舊好,在此時對著廢太子落井下石的人,恐怕日子就不好過了。”
 

    “非要說的話,還有個理由。廢太子並不僅僅是梁州都督,還是以梁州為封地的梁王。此地的官員之中,出自早年間太子府嫡系的還有幾人,有他們從中拿捏斡旋,要將有些消息隱瞞下去並不難。”
 

    段寶元剛說到這裡,就聽他的侍從忽然在車外來報,說是梁州都督府長史邀請他往南鄭城中再走一趟,既算是為他接風洗塵,又打算向他致歉。
 

    這話說得含糊,不過是因何事致歉,還是不難猜到的。
 

    為的正是梁王今日的表現。
 

    段寶元犯難於自己如何應付,卻忽聽小公主已搶先一步說道,“你去吧,這不正是印證了你方才的猜測嗎你既要在蜀中任職,和這邊打好關係還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