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六百三十一章 淡淡風溶溶月(第2頁)

 納蘭家族不是沒有想過專門針對後來山水窟的兩艘跨洲渡船,只是山水窟一次次都應對得十分輕鬆,久而久之,還能如何,買賣繼續。

 後來又有了個晏家,家主晏溟相對好說話些,不像納蘭家族的生意人那麼直腸子,更多還是劍修的臭脾氣,晏溟則更像是個名副其實的買賣人,此人兢兢業業,儘量幫著劍氣長城少花冤枉錢,也讓各大跨洲渡船都掙著錢,算是互利互惠。而納蘭彩煥接任家族財權後,與各洲渡船的關係也不算差,而晏溟和納蘭彩煥兩個聰明人負責商貿之後,雙方關係一般,大體上屬於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也會有些大大小小的利益衝突。

 一位老修士的嫡傳弟子來到觀景臺這邊,欲言又止。

 這位老元嬰笑道:“有話就說。”

 年輕人問道:“師父,以往我們山水窟渡船,都答應劍氣長城那邊允許賒欠的,大戰落幕過後,按照說好的利息結賬便是,早還少給,晚還多給。為何此次老祖要我們山水窟聯手其餘渡船,與劍氣長城否決此事?”

 老人輕聲道:“雖說劍氣長城那邊消息管得嚴,不許任何人靠近城頭,連我這種老熟人,以往次次能夠去劍仙宅邸住幾天的,這回進了劍氣長城,都去不了城中,只能在城池與那海市蜃樓之間的宅邸中,與那兩個家族的人談買賣,但越是如此遮掩,越證明這一次妖族來勢洶洶,劍氣長城這場仗會打得極慘,你說晏家和納蘭家族,家底如何?”

 年輕人笑道:“晏溟與納蘭彩煥兩位劍仙都精於此道,積攢下來的家底,無論是自家的,還是幫著劍氣長城,肯定都不薄。”

 老人點頭微笑道:“所以這一次,我們可以幫著山水窟多掙很多。不但要將那晏家和納蘭家族的家底挖個底朝天不說,還要讓丹坊積蓄,蕩然一空。至於不賒欠一說,我們自然是當真的,千真萬確不是玩笑,但是事實上呢,又是可以不當真的,如何讓我們不當真,就得看晏溟和納蘭彩煥的誠意了嘛。”

 年輕人小心翼翼說道:“劍仙的脾氣可都太好,千萬別惹了狗急跳牆。”

 老人譏笑道:“納蘭家族有那老祖納蘭燒葦,劍氣長城十大劍仙之一,若是在咱們扶搖洲,誰敢在這種老東西面前,喘個大氣兒?納蘭燒葦脾氣好?很不好。但是遇到了咱們,不好又能如何?劍仙殺力大,喜歡殺人?隨便你殺好了,他們敢嗎?接下來咱們還要說服其餘渡船師門的老祖出山,所以說,神仙錢才是天底下最結實的拳頭。”

 年輕人其實真正想要問的問題,是為什麼不能稍稍少掙錢,總是這樣往死裡掙劍氣長城的錢,好像沒必要。

 老人似乎看穿嫡傳弟子的心思,笑道:“你啊,修行尚可,做買賣,真是愚不可及沒悟性!明明能掙錢,卻想著少掙錢的人,你以為這輩子真能掙著大錢?你只要這麼想,一輩子就休想成為我們老祖那樣的人物了,想都別想,簡直就是給老祖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最後老人說道:“你小子少管閒事,把自己日子過好,已經很了不起。等你成了比師父更重要的山水窟祖師人物,到了那個時候,你才有資格來談少掙錢一事,不過師父可以萬分肯定,真有了那麼一天,你只會比師父更想著掙錢。再回想今天的念頭,你自己都覺得可笑!為何?”

 老人自問自答道:“因為你的屁股坐在那張山水窟祖師堂的座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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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龍宗歷史上最年輕的金丹地仙,傅恪,他今天離開了雨龍宗所在島嶼祖山,去了一座藩屬島嶼,去見好友。

 雨龍宗自己並無跨洲渡船,因為不需要,一座宗門,大大小小的藩屬島嶼二十多個,處處是渡口,上邊全是依附雨龍宗的仙家門派,嫡傳、外門弟子加上雜役,數萬人之多。

 絕大部分的北俱蘆洲跨洲渡船,以及一部分南婆娑洲渡船,都需要在此中途停靠。

 傅恪沒有攜美同行,獨自駕馭符舟,登上的這座島嶼名為碧玉島,島上有仙家樹木,質若碧玉,十分金貴,是許多靠岸跨洲渡船的重金購買之物,反正在倒懸山那邊掙了個缽滿盆盈,不缺這點開銷,何況回了家鄉,一樣有賺,還能錦上添花。

 碧玉島位於雨龍宗東北方位,所以早年經常能夠看到那些往返於蛟龍溝和南婆娑洲的布雨老龍,運氣好,還能看到奄奄一息的墜海疲龍,只是雨龍宗與蛟龍溝算是近鄰,歷來善待這些遵循本能行雲布雨的龍屬之物,一旦有精疲力竭的蛟龍浮海,無法返回老巢,甚至專門會有大修士幫著運轉水流,漂往蛟龍溝。

 但是近些年,瞧不太見了,因為蛟龍溝那邊給一位劍術極高、脾氣極差的劍仙,不分青紅皂白,為求名聲,出劍搗爛了大半巢穴,碧玉島一些見慣了風雨的老人,都說這種劍仙,光有境界,不懂做人,正是典型的德不配位。

 傅恪關於這樁傳聞,其實最有資格說上幾句真相言語,只是就不去掃半個自家人的興了。

 傅恪的符舟,沒有直接落在朋友的私宅那邊,規規矩矩落在了碧玉島的岸邊山門,然後緩緩而行,一路上主動與人打招呼,與他傅恪說上話的,哪怕只是些客套話,無論男女,心中皆有受寵若驚,與有榮焉。

 對於傅恪而言,這是件小事,卻能一舉兩得。

 一個是幫自己加深那種平易近人的形象,二是幫著自己朋友掙點面子,山上山下,其實差不多,面子都是能換錢的。

 傅恪的朋友,虞富景,是個在寶瓶洲也半點名聲的下五境修士,與傅恪就是舊識好友,早年雙方差不多的境界出身,不曾想傅恪這個幾乎山窮水盡的窮酸漢,不過是想著這輩子一定要去看一眼倒懸山,便有了這麼大的大道福緣落在頭上,倒懸山沒見著,反而留在了半路上的雨龍宗,更一步登天,成了一個宗字頭仙家的乘龍快婿,兩位仙子先後投懷送抱。

 機緣深厚,真是羨煞旁人。豔福不淺,更足可羨殺旁人。

 這個消息,很快隨著老龍城桂花島這艘渡船的返回,被渡船乘客們幫忙傳到了寶瓶洲,傅恪立即成為許多野修佩服不已、譜牒仙師都要眼紅的存在。

 所以虞富景就碰運氣來了,先前只是希望能夠從好朋友傅恪的指甲縫裡,得到些神仙錢,類似幾顆小暑錢,救濟救濟朋友,虞富景便心滿意足。不曾想傅恪還真講義氣,虞富景涉險離開渡船後,戰戰兢兢去往雨龍宗,不敢登島,只敢報上名號,說自己與那傅恪認識,當時甚至都沒臉說是傅恪的朋友。

 傅恪不但趕緊離開雨龍宗,礙於宗門規矩,無法帶著虞富景登島,便將虞富景安置在了這座碧玉島,傅恪說只管放心住下,不著急返回寶瓶洲。傅恪離開後,虞富景既慶幸,又遺憾,因為傅恪並未明言什麼,不料一天過後,碧玉島祖師堂掌律修士就親自登門,詢問他是否願意成為碧玉島內門修士,雖未祖師堂嫡傳,卻已經讓虞富景感激涕零,要知道碧玉島雖是雨龍宗藩屬之一,卻有一位元嬰老神仙坐鎮!擱在家鄉寶瓶洲,是何等高不可攀的仙家府邸?

 而那位掌律修士,也是一位金丹地仙,下五境野修的虞富景這輩子做夢都不敢奢望,一位金丹地仙會對自己有個笑臉,客氣言語半句。

 在那之後,虞富景便以碧玉島譜牒修士的身份,安安穩穩修行起來,得了仙家術法口訣,委實是資質平平,虞富景的修行,始終進展緩慢,連那碧玉島上根本不算個玩意兒的洞府境,這輩子都希望不大,但是沒關係,祖師堂修士依舊對他另眼相看。

 傅恪此次登上碧玉島,顯然是拜訪他虞富景。

 早已從師門得知消息的虞富景,急匆匆離開屋子,還修行煉氣個卵,除非是有那額外道緣,或是大把的神仙錢砸下去,就憑他虞富景這般枯坐,簡直就是等死。

 只是虞富景在大門那邊突然停步,磨蹭了許久,這才開了門,稍等片刻,就看到了那位正與碧玉島老祖道別的傅恪。

 虞富景連忙加快步伐,想著好歹與這位元嬰神仙說上幾句話,那位島主老元嬰還真就停下了腳步。

 虞富景快步上前後,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傅恪肩頭,笑罵了一句有了媳婦就忘了兄弟的貨色,傅恪笑著不說話。

 虞富景立即與師門老祖畢恭畢敬行禮。

 老元嬰與虞富景和顏悅色撂了幾句客套話,無非是勤勉修行、大道有望之類的,虞富景屏氣凝神,豎耳聆聽,老元嬰笑著離開後,虞富景拉著傅恪一起進入私宅,不大,但好歹是私宅,碧玉島等級森嚴,下五境修士有私宅的,除了祖師堂未來棟樑的年輕天才,就只有虞富景一人了。

 虞富景拉了傅恪喝酒。

 傅恪從咫尺物裡邊取出三壺雨龍宗釀造的仙家酒水,與虞富景一人一壺,剩下一壺,傅恪笑道你師父好酒,回頭可以送他。

 虞富景笑著伸出大拇指:“仗義。”

 傅恪笑道:“酒可以喝,記得別喝醉,這壺酒後勁大。喜歡喝的話,我哪怕自己不來,也會讓人送到碧玉島這邊。”

 虞富景打趣道:“架子這麼大?傅恪,是不是成了地仙,便瞧不起我這下五境的朋友了?”

 傅恪無奈道:“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是因為到了一個小瓶頸,需要閉關一段時日,脫不開身。”

 虞富景喝了口酒,一腳踩在椅子上,望向屋外,感慨道:“打死都想不到,我會與傅恪坐在這裡喝這死貴死貴的仙家酒釀。”

 傅恪笑道:“大道無常,不過如此。喝酒喝酒。”

 虞富景喝酒頗快,傅恪也攔不住。

 虞富景原本對傅恪充滿了感激之情,只是隨著傅恪的步步登天,給人的印象,幾近完人,心中便有了些想法。

 有利可圖。

 傅恪拋棄糟糠妻,好似從來沒有這樁山下因果,登了山,抱得美人歸,成了雨龍宗的祖師堂嫡傳,便全然拋之腦後。

 虞富景當然不是威脅,也不敢威脅一位既是朋友更是地仙的傅恪。

 所以在今天的酒桌上,虞富景看似漫不經心,說漏了嘴。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而已,夾雜在追憶往事當中。

 傅恪放下了酒壺。

 虞富景便自己給自己了一個耳光,“看我這張破嘴!傅恪你別多想,這件事情,我打死不會在外人那邊多嘴。”

 傅恪笑了笑。

 然後虞富景便當場死絕了。

 傅恪拿起酒壺,繼續慢慢飲酒,望向大門那邊,自言自語道:“虞富景,你來找我,搏一搏富貴,我便離開雨龍宗,撐船見你,給了你一份想做夢都不敢想的富貴,你要是安生一點,識趣些,說不定還有些許機會,未來成為我的左膀右臂,畢竟境界是境界,腦子是腦子,我從來都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結果你自己不惜福,那就怨不得我不念兄弟情分了。”

 “你只是下五境修士,未曾領略過山巔的風景,我卻親眼見過,面子、名聲這些東西,可以的話,我當然都要。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讓我覺得你是個喂不飽的白眼狼了,那麼與其養在身邊,遲早禍害自己,不如早點做個了斷。其實我留你在這邊,還有個理由,就是每次看到你,我就會警醒幾分,好好提醒自己到底是怎麼個低賤出身,就可以讓自己愈發珍惜當下擁有的每一顆神仙錢,每一張諂媚笑臉,每一句溜鬚拍馬。”

 傅恪神色落寞,“你真以為你死了,是什麼大事嗎?我什麼都不做,出了門後,依舊什麼都不用說,就這麼返回雨龍宗,整個碧玉島,就會處理得天衣無縫,甚至還要由衷感謝你,幫著碧玉島與我攀上了一份隱蔽的香火情。這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虞富景啊虞富景,你還是眼界不夠,怪不得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