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鴻雪 作品

第40章 月黑風高

邵勇從人保組后街轉出,天已大黑。

 夜裡,天上不知不覺飄下輕雪。走上大什街,小北風嗖嗖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行人稀少的街頭,雪花輕舞,邵勇側著頭臉,仔細在臨街的鋪面間找著小飯館。兜裡錢少,大的館子,邵勇不敢打主意。

 陸曉青的官司沒有結果前,一日三餐要家屬來送。陸曉青家在上海,隔著幾千裡,本地甭說親戚,連熟人都沒幾個,不確定還要幾天從人保組出來,他必須從長計議。

 這座始建於明末的古鎮,沿南沙河逶迤伸延,街道隨河堤彎轉,鎮子也似柳葉狹長。街道上沒有路燈。為數可數的幾盞,只在南沙河大橋上。

 鋪子裡映出昏黃的燈光,把鋪子門口鍋臺大的地面照亮,卻照不到屋簷上的店招。邵勇開始犯愁,不知如何從一眾鋪面間找到小飯館。找了一段路,邵勇有了驚喜的發現。

 街上的飯館,除了招牌之外,還有一個獨特的標誌——垂在店門前寫著大大酒字的幌。或單或雙,或整或破,給路人以指引。可找了兩家,發現門窗都上了鋪板。

 在街尾,邵勇好不容易找到間不起眼的小飯館,門窗還亮著。邵勇上前拉了下門,沒有上鎖。開門進去,卻不見人。廳堂裡擺著幾張桌子,桌子上一順是朝天的凳腿,顯然,這家館子已經打烊了。遲疑間,一個看門的大爺從裡間出來,瞧了瞧肩頭落著雪花的邵勇,不無歉意地說:

 “小夥子,真對不住,店打烊了。店裡的師傅已經下班了。”

 邵勇聽出老人逐客的意思,但老人話語溫和,相貌慈祥,能看出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便將自己的難處相告:

 “大爺!我是南大洋的民兵連長,一個兵攤了點事兒,被留在了人保組。從中午到現在,我和她水米未沾牙。北風煙雪,天這麼冷,我還好說,就怕她熬不住。”

 “大爺!我是從街那頭一路找過來的,街上的飯館都關門了。我看您這家還沒上鋪板,高興得像過年一樣!”

 “大爺!您行行好,管是乾的,稀的,幫我弄點兒。這輩子感您的恩,念您的好!”

 邵勇站在門口,極盡真誠。他熱切地希望老人,能體諒他現在的難處。他已山窮水盡,除了這家小店,他別無他途。老人看著他笑了,一臉的溫暖。

 “小夥子,嘴還真甜!好馬看腿,好人看嘴。看你也是實誠人,俺也破回例。”

 “進來吧,小夥子!俺到廚房找找,看有沒有剩下的。你也別挑揀,咱有啥吃啥啊!”

 老人放了把凳子下來,示意邵勇到桌邊來坐,自己轉身回廚房。邵勇坐了一會兒,卻不見老人出來,只聽得有爐釧捅爐子的聲音,熱油熗蔥花的聲音……整個一出鍋碗瓢盆交響曲。

 邵勇飢腸轆轆,不時伸長脖子朝裡看。嗅著油熗蔥花的香味,邵勇使勁吞嚥著口水。正待邵勇再次伸頭時,老人雙手捧著一隻大海碗,海碗裡盛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從裡間過道里走出來,笑盈盈衝邵勇講:

 “趕巧了,今兒啥吃食都沒剩。翻著一個雞蛋,一匝掛麵,就弄了這個。瞅你也是餓夠嗆,好歹趕緊趁熱將就吃吧! ”老人拽下肩頭的抹布擦抹桌子,“俺就是個打更的,管飽,不管好!”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看您說的!今晚遇上您是俺的福分。如果換了旁人,不知道現在該咋弄呢?”

 邵勇趕忙站起來,伸雙手接過大碗,放在自己的桌前。又火燒火燎,從洗得發白的上衣袋裡,掏出五角錢放在桌子上。

 “大爺!我看了下牆上的價格表。這點錢您收下!”仍然站著,“大爺,我就不在這裡吃了。我進門時說過,我的一個兵還在人保組扣著,等我送飯過去。”面露難色,“大爺!您要是信得過我,讓我把這副碗筷帶走。要今晚送,今晚送;讓明早送,明早送。”

 邵勇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大爺,生怕大爺不相信自己,不讓自己把這碗麵帶走。

 大爺搬下一把凳子,從懷裡掏出一支繞著煙口袋的短煙桿。左手提菸袋,右手持煙桿,把煙鍋探進菸袋裡,挖了一鍋煙葉。左右手配合,把煙鍋裡的菸葉壓實。煙桿叼在長滿絡腮鬍子的嘴裡,菸袋豬膽似地吊在煙桿上晃悠。

 大爺習以為常,不管不顧。又伸手從下衣兜裡摸出一盒火柴。邵勇手疾眼快,從大爺手裡接過火柴,推開盒子,抽出一根,捏在右手拇指、食指、中指間,手腕輕輕一抖,在黑紫色磷面上擦燃了。跳躍的火苗,在大爺的眸子裡撲騰。

 大爺頷首。邵勇把火柴遞過,在煙鍋上輕觸。大爺深吸一口,煙鍋裡的菸葉通紅,像一顆小火炭。悶了一會兒,兩條淺藍色的煙霧,從大爺的鼻孔裡慢悠悠地呼出,話也在煙霧繚繞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