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鴻雪 作品

第19章 思念成河

夜幕下的南大洋漆黑一片。天穹上掛著幾盞忽明忽暗的星燈。吉普車的轟鳴引來接連不斷的犬吠,打破了鄉村入夜後亙古的沉寂。路旁影影綽綽的景物,從車窗裡一閃而過。

 車過運糧河村,春杏先下了車。車上只剩司機、邵勇和文明。吉普車在狗叫聲裡停在村口,邵勇再不肯讓司機往村子裡開。這是邵勇爹生前立的規矩: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在鄉親們面前抖威風。

 司機調頭,邵勇和文明再三感謝,目送吉普車消失在沉沉的夜幕裡,屁股後面的尾燈,忽閃著,像一團流螢,把邵勇的心思弄得很遠,很亂。一種不祥的預感壓迫著他,令他心緒不寧。

 告別了文明,邵勇深一腳淺一腳往家裡走。聽到邵勇的腳步聲,邵大媽開了燈。一盞昏暗的白熾燈,從窗子裡透出橘黃色的溫馨。邵勇知道媽一直在等自己。見家裡沒事,懸著的心,暫時放下來。

 邵大媽從鍋裡端飯給邵勇。野菜和麵糊糊餑餑,蒸熟的香味還在。邵勇坐在炕桌旁,讓媽和自己一起吃。邵大媽擺了擺手,說自己吃過了,悶頭繼續借著燈光縫縫補補。偷眼看兒子狼吞虎嚥,邵大媽嘆了口氣。邵勇察覺到媽的反常,試探著問:

 “媽,您今天咋了,唉聲嘆氣的?”

 邵大媽紅了眼睛,回道,你翟老師一家搬走了。

 邵勇聞聽,腦袋嗡地一聲,大如牛鬥。胃裡泛酸,再無食慾。放下手裡的野菜餑餑,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悄聲問:

 “咋之前也不透露點風聲呢?”

 “許是不想讓大夥知道吧!窮地方留不下人。俊鳥登高枝。走了好啊!走了好!走了就不受窮了,走了就好過啦!”

 邵大媽悵然若失,忽然想起什麼,邊說邊從衣箱蓋上取來兩封信遞給邵勇。邵勇擦了手,慌忙接過。第一封信是翟老師留下的,一手遒勁的毛筆行楷,筆筆透著骨力——

 邵勇吾生:

 為師不告而別,首先向你說聲對不起!

 六八年我被錯劃為右派,喬老師和倩兮隨我下放到南大洋,承蒙鄉親們照應,僥倖得活。今夏大雨,堤決,洪泛,危在旦夕。屋倒之時,得你及時救援,倖免於難,感激不盡,不能言表。災後重建,得房三間,起居大為改善,然,南大洋地勢低窪,連年遭災,我已心力交瘁,萌生去意久矣。

 這次回城,其實也並非偶然。去年我已落實政策,可以回到原單位,但倩兮捨不得離開,我和喬老師不想勉強,沒有下決心。可這次遭災之時,我和喬老師開始動搖。我們活了半輩子的人,又經歷了政治上的打擊,對人生已經不抱太多奢望,可倩兮不同,她年齡尚小,必有美好的將來。我們不能不為倩兮考慮。你現在沒有成家,沒有孩子,並不能完全懂得,作為父母是願意為了孩子奉獻一切的,甚至生命。

 在我受難的時候,喬老師與我不離不棄。她出身大宅門,解放前是富家千金,這些年因為我的緣故,也受到牽連。她跟我吃了不少苦,我欠她太多,不能讓她下半生毀在我的手裡。城裡生活環境相對好些,對她更多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