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戶千燈 作品

004

    第四章
 

    傅斯岸。
 

    不是之前被堵在了路上、剛剛才趕到的醫生。
 

    而是那個標印了舒白秋新的歸屬、要同他結婚的男人。
 

    舒白秋被這個名字所驚愣住,纖薄柔軟的身體在對方的懷裡一點點變得僵硬。
 

    他模糊溼洇的視野裡隱約能透進一點對方的模樣,男人的臉看不太清,卻能清晰望見那方窄鏡框反出的冷色的光。
 

    凜冽而薄涼。
 

    也是這時,舒白秋才終於反應過來。
 

    他並不是在被醫生包紮。
 

    而是在陪新的買家。
 

    冰冷無聲蔓延,舒白秋連氣息都變得更為低弱,像是被捕獸夾扼住頸翅的垂危幼鳥。
 

    濛濛的光線裡,一片陰影覆籠而下,是一隻手掌伸了過來。
 

    舒白秋下意識地抿唇,強行控制住了自己,竭力沒有躲開。
 

    但那隻手並沒有重重落下來。
 

    反而只是長指併攏,探到了舒白秋的耳後。
 

    肌膚相貼,微微顫慄的舒白秋清晰感覺到了對方指腹略顯灼人的溫熱。
 

    與方才薄涼的冷光並不相同。
 

    那溫度很快就挪開了,似乎只是為了確認舒白秋的體溫。旋即,男人又問。
 

    “頭暈不暈”
 

    對方仍舊是那副很容易會被錯認為醫生的周嚴做派。
 

    舒白秋本能地想搖頭,卻又聽見對方道。
 

    “如實告訴我,不然會影響病情判斷。”
 

    傅斯岸的要求直白明瞭。
 

    這種不甚溫情卻十足客觀冷靜的態度,好像反而會讓飽受驚嚇的病人更安心一些。
 

    舒白秋微怔,感受了一下,才又很輕地搖了搖頭。
 

    “先漱口。”
 

    傅斯岸又道,讓旁邊的羅絨遞來了小瓶裝的淡鹽水。
 

    舒白秋應聲想要伸手去接,卻被拒絕。
 

    “不要用手。”
 

    手上還有傷口。
 

    淡鹽水瓶插著吸管,被直接遞到了舒白秋的唇邊,少年垂低視線,攥著袖口,就著羅絨的手喝了小半瓶淡鹽水。
 

    他比傅斯岸瘦小得多,坐在男人懷裡,也只到傅斯岸的下頜。
 

    顱頂那微長的髮絲無意間蹭過傅斯岸的頸側,輕到仿若一朵柔軟的涼雲。
 

    傅斯岸垂眸看了下來。
 

    懷裡的人太輕,抱在腿上幾乎沒什麼分量。
 

    而方才瞬時的僵硬悄聲褪去,舒白秋的身子不再緊繃,他整個人就顯得更沒有多少存在感。
 

    漱口時,少年也半屏著呼吸,低弱的氣息幾不可覺。
 

    仿若傅斯岸抱著的,只是一捧過分輕軟的棉花娃娃。
 

    舒白秋安分地照做,機械地漱完了口。
 

    漱過兩次淡鹽水後,遞到嘴邊的吸管杯就被換成了溫水。
 

    舒白秋再度喝了一點,喝的時候,他垂落的目光又悄聲看向了已經被羅絨拿遠的那個漱口盞。
 

    這是很小的一點細節,但傅斯岸瞥見了。
 

    他道“這杯是喝的水,潤一下胃。”
 

    傅斯岸說完,舒白秋頓了一下,這才開始小口地吞嚥。
 

    見狀,一旁拿著水杯的羅絨才反應過來。
 

    原來小舒先生還以為第三次也是漱口。
 

    羅絨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吃飯前發生的事。
 

    那時舒白秋也是幾次被重複過“這是您的晚餐”,才終於繼續動作。
 

    有些很小很普通的日常舉動。
 

    少年卻似乎總要得到許可之後才敢去做。
 

    舒白秋低著頭喝了幾口溫水,咳痛的乾澀喉嚨被稍稍滋潤,胸口的反胃感也終於被壓下了一點。
 

    他的身體剛有所緩和,忽然又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因為他的手被傅斯岸捉握住了。
 

    趁舒白秋漱口喝水的時候,傅斯岸已經戴好了從醫藥箱中找出的手套。
 

    男人的手骨極為修長,指背筋脈清晰,骨廓削直而凌厲,一眼看去就像極了外科醫生的手,穩練而有力。
 

    無論是方才的託抱還是覆按,這雙手的動作都格外利落。
 

    傅斯岸拿出的是一次性醫用手套,通用型號的丁腈手套往往會寬平一些,戴在男人的手上卻絲毫不顯得臃腫。
 

    輕易被他撐開了修長有力的輪廓。
 

    消毒棉籤被夾在長指之間,傅斯岸拇指一壓,利落地掰斷了棉籤。
 

    籤棒裡的液體慢慢湧上來,被平穩地塗抹在了通紅的豁口。
 

    掌心裡的手骨很軟,少年的膚色極白,肌理細膩,紋路淺淡,連纖薄的骨節處都微微透著粉,指間沒有一點磨繭。
 

    卻有著好幾條長到駭人的劃傷。
 

    像精緻完美的藝術品,被塗刷上了猙獰的紅叉。
 

    舒白秋安分地任由擺弄,連被固定住手掌時的緊繃也卸去了。
 

    消毒之後,傷口被塗上了液體創可貼,其中的酒精發揮作用,激起了明顯的疼痛。
 

    傅斯岸沒有事先提醒的習慣,他已經做好了控制掙扎的準備。但實際上,懷中人絲毫沒有掙動。
 

    整個過程中,舒白秋甚至完全沒有出聲。
 

    他好像不想有任何會引起多餘關注的舉動。
 

    只有指尖無法掩飾的微許生理性輕顫,才顯露出了一點少年豐盈的疼痛。
 

    這是舒白秋總結出的經驗,比起痛叫和驚恐,單調無趣的反應會讓對方更快失去興致,儘早結束苛待。
 

    沒有人會一直對木偶感興趣。
 

    但等到雙手的傷口被處理完,右側腳踝又被迫暴露人前時,舒白秋還是沒有忍住、明顯地縮了一下。
 

    顯露出了藏無可藏的戒備感。
 

    他沒想到,檢查居然還沒有結束。
 

    只是舒白秋意圖躲避的動作絲毫沒有用處。
 

    因為對方根本沒打算再緩。
 

    “別動。”
 

    傅斯岸直接掌住了舒白秋的右腿,懷裡人瘦得厲害,居然連裹著牛仔褲的小腿都能用一隻手輕鬆圈握住。
 

    他將略顯寬鬆的褲腳折上去,露出了少年的腳踝。
 

    在舒白秋極力想隱藏的偽裝下,在那纖瘦的踝骨上,赫然透著一片明顯的紅腫。
 

    室內寂靜了一瞬。
 

    少年過分單薄的身體無聲地抖了一下。
 

    “這不是剛崴的。”
 

    傅斯岸穩聲下了推斷,他抬眼,道。
 

    “至少半天以上。”
 

    這句話卻不是在對舒白秋講。
 

    而是對一旁的羅絨。
 

    羅絨一頓,本就高大的身形站得更為削直,肅容垂首。
 

    “抱歉,屬下失職,沒有及時發現。”
 

    傅先生派他來接人,對方受了傷,他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難怪
 

    難怪小舒先生之前一直走得那麼慢。
 

    羅絨本就長得兇冷,他這麼嚴肅地低頭認錯,周遭的氣氛頓時變得緊繃了起來。
 

    後知後覺地,舒白秋也被這緊張的氛圍所感染。
 

    但他不知道,這種壓抑感其實並非剛剛才出現。
 

    從得知舒白秋兩天沒有吃飯,又親眼見他吐到胃痙攣,粗略檢查就發現他的手和腳都有傷,把他圈在懷裡都像是下一秒就會看人被風吹走。
 

    某些晦暗森然的陰雲,早已沉蓄許久。
 

    室內沉寂了更長的一剎,才響起傅斯岸薄淡的嗓音。
 

    “做事用心一點。”
 

    這話說得沒什麼情緒,聽起來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
 

    卻像是讓周遭一切被凝固的流速,終於得以再度繼續。
 

    “是,沒有下次。”
 

    羅絨肅色應聲,垂低的兇冷麵容上,帶著毫無折扣的俯首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