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306.【第47章】正道魁首 少年意氣志猶在……

沒人知道隱刃與少年打了什麼啞謎,但雙方似乎在暗中達成了某種協議。

少年自報家門,自稱“柳回舟”,一旁的少女名為“柳映雪”,兩人是一對在外遊歷的兄妹。玄衣使辦案無需與人互通名姓,但隱刃還是報出了自己的代號,並表明自己來此是為了調查關家人口失蹤的案子。隱刃並沒有提及霖城其他失蹤的人口,只說關家失蹤的人數過多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驚飛先前已經過來走訪了一趟,現在三人又來一趟。老嫗唯唯諾諾,嘴上不說,轉身低頭時面上卻有幾分掩蓋得不是很好的憤懣。

老嫗名喚“劉蒔花”,關家主母的奶孃兼主管。從關家被貶流放後她還一路追隨來到霖城,便可見其對主人家的忠誠。而關家抄家流放、致使關家主母數年來連失三子,要說把關家主母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劉蒔花心裡一點怨恨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玄衣使要見關家主母,年老體弱的老嫗自然無法反抗。但許是柳回舟的維護讓她生出了幾分膽氣,這個蒼老的婦人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玄衣使大人,我家主母與關家真的沒有任何關係。關家老爺自從貶官流放至此後便日日酗酒,不理家事。主母痛失么兒卻還要拖著病體打點家裡,後來又、又接連失去了大少爺和二小姐……她那樣要強的一個人,現在已經病得起不來身,整日只會說胡話。我們也早就從城裡搬了出來,關家發生了什麼,我們當真一無所知……”

隱刃安靜地等待老嫗說完,但卻依舊道:“請讓我們見一見關家主母。”

見玄衣使如此油鹽不進,老嫗只能無奈引路。關家莊園建立在郊外,是關家主母賣掉自己在京中的房產後盤下的。除了這處庭院外,關家主母還置構了幾畝農田。顯然,比起酗酒度日的關縣令,關家主母對於階級淪落後的生活是有一定規劃。只是接連喪子的打擊將人摧垮,這才使關家主母患上了失心瘋。

隱刃跟在老嫗的身後步入室內,分明是白晝,主人家的起居室卻黑得半點光都投不進去。隱刃聞到濃烈清苦的藥味,層層疊疊的紗幔後,僅著一件單衣的枯瘦女子躺在床上。正如驚飛所說的那般,關家主母瘦得脫形,床褥蓋在她身上都彷彿一座要將她壓垮的巨山。

關家主母不過三十來歲,頭髮竟已經白了大半。她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呼吸隱有雜聲。

那短促粗重的呼吸,聽上去就像是陣陣穿堂的冷風吹過千瘡百孔的肺部。

見隱刃沉默立在床前,老嫗只得上前,輕輕推了推床榻上的女子:“楠娘,醒醒……天亮了。”

老嫗小聲地誘哄著,就像在哄自己年幼不知事的孩子。她沒有喚“夫人”或者“主母”,而是喊女子未出嫁時的閨名。在老嫗的殷殷呼喚下,床榻上的女子昏昏沉沉地睜開了雙眼。但她並沒有注意到房間中來了一位陌生人,只是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床上,注視著床頂的帳幔,對周遭的一切無動於衷。

隱刃詢問了女子一些問題,女子都沒有回答。但在老嫗將厚重的被褥搬開時,隱刃敏銳地注意到,身穿單薄白衣的女子脖頸上戴著一枚銅製的門鑰。

那門鑰看上去分量不輕,做工算不上精美,用材更不算昂貴。一枚長滿紅色鏽斑的門鑰,就這麼掛在病人的脖頸上。

“那枚鑰匙是哪裡的?”隱刃詢問老嫗。

老嫗看了一眼,道:“是院門的鑰匙,主母一直戴著,不肯取下。”

隱刃點點頭,他注視著關家主母,面具下的嘴唇微一蠕動,終究還是沒有將最傷人的問話說出口。他轉身離開了房間,等老嫗從房中退出來後,才問道:“關家么兒的死因已經記錄在案,另外兩位關家後嗣又是因何而死?”

“……”老嫗關上房門,有一瞬的沉默,“二小姐夜間無故外出,下落不明;大少進山為主母採藥,一去不回。”

“都沒有找到屍骨?”隱刃冷靜道。

老嫗深吸一口氣:“沒有。”

隱刃沉默頷首,他檢查周圍的屋舍,確認沒有異常後便回到外院。庭院中了許多草藥,顯然那位名為“蒔花”的老嫗精通藥理。隱刃在腦海中整理情報線索,步入外院時卻看到那對神秘的柳家兄妹正站在藥圃旁。柳映雪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田圃中的草藥,柳回舟則站在牆角,仰頭望著院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刑首。”安靜侍立一旁的鷹覺驚飛上前,隱刃看了一眼柳回舟,驚飛便主動稟報:“那對兄妹就在院子裡四處張望,沒有其餘舉動。”

隱刃之所以讓鷹覺和驚飛在院子留守,就是為了監視柳家兄妹。看著柳回舟穆如清風的背影,隱刃走上前,將目光投注在他所注視的地方。

庭院旁側的角落中種著一棵香樟,香樟樹能防蟲止蛀,本身也是一種上好的藥材。這處別院顯然已經有一定年歲了,這面牆上的膩子脫落了大半,露出部分灰色的磚石。牆下有一個狗洞,牆高得看不見外頭。隱刃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不妥的地方,他不明白青衫少年為何會看得如此專注。

柳回舟在院子中轉了一圈,之後便徑自走出門去,到院牆的外間又走了一圈。隱刃跟在他身後,關家院牆上有很多亂塗亂畫的痕跡,許是關家孩童尚未失蹤前打鬧留下的。除此之外,那香樟木旁的院牆外頭上有許多劃痕,像是某種尖銳物來回划動留下的痕跡。

柳回舟繞著院子走到第三圈時,隱刃有些忍不住了,他道:“你發現了什麼?”

柳回舟有些訝異地偏頭,眉眼含笑:“直接問我嗎?我以為你會更相信自己調查出來的結果。”

隱刃抱緊匣刀,深吸一口氣:“你知道那些鬼東西,‘不會說話的寶物’。你是在暗示我,霖城的災厄與那不會說話的寶物有關?”

隱刃知道“不會說話的寶物”是在暗示什麼,而他也知道,涉及那些詭物的案件背後無一不是一場生靈塗炭的災厄。

——緘物。

每一件緘物的誕生都需要支付“代價”,而緘物問世往往也代表著某地匯聚了極其強烈龐大的願力——或許是一個人的,也或許是許多人的。但不管如何,這些應運而生的詭物都封存著文字的業力,若不妥善處理便可能會引發可怕的後果。對於地方官署而言,且不論緘物有何威能,單單是緘物問世本身就絕非好事。畢竟百姓若是生活安穩、日子平順,哪裡還會蘊生出足以讓緘物誕生的願力與愛憎?

是外道,是淫祀邪祭,是逆黨叛臣?又或是別的什麼?

“你原本打算怎麼做呢?”柳回舟輕嘆。

“目前能確定,林中的那個東西擁有一定的神智,而且與關家有關。”隱刃堅定道,“雖然還未查明事情的起因,但既然對方會攻擊與關家接觸的人群。那我見過關家主母后,那東西或許也會找上我。屆時將其斬於刀下,也不失為一種破局之法。”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造成問題的人。

聽見隱刃這略帶少年心性的話語,柳回舟搖頭失笑:“確實。既然如此,你為何遲遲不肯拔刀呢?直接解決問題的源頭,便沒有刨根究底的必要了。”

“因為我還沒查清楚斬卻之物的跟腳。”隱刃將匣刀橫於胸前,他語氣認真,眼神卻透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蒼涼,“君上賜下的斬執刀能斬卻塵世一切因果罪愆,但被斬執刀斬殺的靈魂不入神國。師父跟我說過,拔刀出鞘之前一定要看清楚,看清楚自己將要斬卻之物的真面目。若不能無愧無悔,那刀刃便不該出鞘。”

隱刃很少這般長篇大論地說話,他甚至忘記偽裝自己的嗓音。只有豪情萬丈的少年,才說得出這般意氣的話語。“……”柳回舟,不,宋從心平靜地注視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少年的眼睛,道,“這樁詭案,或許比你想象中的更加簡單。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此事與外道無關,也不涉及任何逆黨。有時候,那些東西‘作惡’並不是因為真的惡,而是因為祂們並無道德、生死的觀念。祂們純白如紙,誰人都可以在其上塗畫。”

“祂們?”隱刃困惑道。

“是的,人心與土地緊密相連,命運相系。神明能主宰人,反過來說,人其實也會影響神。”宋從心的眸光在牆壁上尖利的劃痕淺淺帶過,最後落在庭院的藥圃與院門上,“既是天災,也是人禍。緘物的誕生是因為執念,醞釀出苦澀的禍果也可能是出自善因。”

隱刃沒有聽懂。根據以往的經驗,玄衣使最初的推斷是關家縣令不甘心階級的淪落而與邪魔外道勾結,試圖獻祭血親換得翻身的機會。而血祭一旦開始便無法停止,只能源源不斷地獻上祭品才能維持住那種鏡花水月的繁榮。所以關家出事之後,周邊的村鎮也陸陸續續開始有人失蹤,最後蔓延至全城。這種現象是符合淫祀邪祭的慣例的。

但聽眼前人的說法,這樁詭案背後隱藏的真相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得不到切實的答案也無妨,反正隱刃來此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推斷。若無意外,今夜那釀造出多起失蹤案的罪魁禍首便會找上門來。

“等到夜幕降臨,真相便會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