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305.【第46章】正道魁首 山間林障藏緘物……

刑天司查案雷厲風行,當天夜裡便再次深入密林。霖城已經許久未有降雨,草木隱有枯黃。但越往深處去,空氣便越發陰冷,土地越發溼軟泥濘。隱刃仰頭望著遮天蔽日的草木,面具下眉頭微皺。陰氣聚而不散,這可不是什麼好的現象。

行至人跡罕至之地,三人便開始感覺到陰冷的寒意。皮靴踩過伏倒的灌木,照明的燈火在籠中搖曳,無端生出幾分陰祟的詭譎。

隱刃與鷹覺尚且不覺,驚飛卻冷得陣陣發顫。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的武功不到家,見兩位同伴神色如常,便也只是硬撐著不敢聲張。直到驚飛感到四肢僵木、舉步維艱之時,她才驚覺情況不對。

“……刑、刑首。”驚飛緊咬的齒關不住打顫,“我……有些不對……”

隱刃與鷹覺猛然回頭,只見驚飛緊攥著衣襟,似是有些呼吸困難。她頭顱低垂,面具遮擋了她的表情,但額頭與肩頸卻能看到發力爆起的青筋。驚飛說完,人便像不堪重負般傴僂了下去。鷹覺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驚飛的身體,肅聲道:“驚飛!說清楚哪裡不舒服?”

“頭、頭很重,身上,冷……”驚飛語氣艱澀地交代自己身上的異常,她頭顱與脖頸劇烈地顫抖,似是在於某種看不見的存在角力:“救……”

驚飛“救”字剛咬下,打頭的隱刃突然抽刀向她砍去。刀未出匣,與其說砍倒不如說砸。但刀匣擦過臉側的瞬間,驚飛的面具破碎爆裂,一聲淒厲怨懟的尖叫在驚飛身後響起。鷹覺看見一縷青煙飄散而去,正在角力的驚飛因為脖頸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而收勢不及,整個人猛地向後仰倒,好在鷹覺及時攙住了她。

四肢逐漸回暖,陰冷消退而去,驚飛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的脖頸。破碎的面具下露出溫婉輕愁的眉眼,匣刀擦過臉頰的一道細線後知後覺地滲出了血。

“那是什麼?”鷹覺嚴肅地望著青煙消散的方向,雖然只是極其短促的一瞬,但他確信自己看見了一個皮膚青紫、神情怨毒猙獰的孩童坐在驚飛的脖頸上。

“……”隱刃沒有回答,只是環顧周遭,“升引魂香。”

想到方才那瀕死的溼冷感,驚飛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但玄衣使的職責便是解決神詭之事,這樣驚悚離奇的遭遇反而證明他們找對了方向。鷹覺掏出火摺子準備點燃引魂香,可就在火光升起的瞬間,一股不知從何處刮來的陰風,呼地一下將火苗吹熄。

鷹覺重複了幾次,依舊無法成功點火。螢石製成的籠燈忽明忽滅,呼嘯的冷風穿林而過,窸窸窣窣地像誰人的低泣聲。

驚飛與鷹覺同時拔刀,三人立刻背對背警戒了起來。陰風捲動林間落葉,風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到最後幾乎成了嬰孩的尖笑。驚飛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卻依舊無法判斷笑聲傳來的方向。她閉眼感受氣的流動,鼓譟後怕的思緒沉進水底。她拋卻外物雜思,全神貫注地捕捉那一線危險的冷意。

倏地,驚飛猛然睜眼,揮刀下劈。

“腳下!”驚飛一聲厲喝,她根本來不及細看,地底躥出的黑影便被瞬間斬作兩段。鷹覺和隱刃同樣縱身而起,避開黑影的突襲,幾個騰躍便閃至旁側的樹上。鷹覺倉促回首,瞳仁化作一豎,振袖彈指,弩箭爆射而出,眨眼便將三人方才的落腳之地射成了篩子。揮舞抓撓的手臂在揚起的灰塵中散作青煙,附骨之冝的冷意卻越發凝重。

鷹覺目力驚人,直覺也遠非常人可比。茫茫夜色中,他見林中瘴氣凝而不散,青煙似活物般翻騰蛄蛹,心中頓生不安。

“驚飛!”他遵從直覺的判斷,大聲道,“小心,祂是衝著你來的!”

驚飛本就全身心地警戒,聽見這話也不算意外。她緩緩調整呼吸,整個人的氣息與夜色融為一體。她雙手握刀與黑暗對峙,在周遭暗影伺機而動的瞬間,迸發的刀氣將暗影一刀兩斷。驚飛挽出凌厲的刀花,織出一片寒光凜凜的利網。燈籠翻倒在地,刀刃折射其光,竟將夜色籠罩的深林照亮了一瞬。

然而,那些詭譎之物不死不滅,斬作青煙後又很快重聚成形。驚飛試圖脫身,腳下的土地卻變得溼軟泥濘。皮靴陷進了泥裡,身軀沉重難移。驚飛在應對襲擊的間隙裡倉促低頭,驚悚地看見幾只焦黑扭曲的手從土裡探出,死死地抓著她的腳踝與斗篷。

“驚飛,抓住繩索!”蹲在樹上的鷹覺立刻從腰間摸出鉤索纏上樹幹,將繩索用力拋出。驚飛握住繩索,斬出一片利風逼退腳下的暗影,借力將自己從泥淖中拉出。但就在驚飛騰空而起的瞬間,她頭顱猛然後仰,忍不住發出痛叫。頭皮傳來一陣劇痛,打鬥間散落的長髮不知被何物揪扯。驚飛心裡發了狠,她將橫刀咬在口中,一手緊拽繩索,一手拔出腰間小刀,反手用力割斷自己的長髮。鷹覺也順勢收繩上扯,險險將驚飛從泥潭中拽出。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驚飛脫困後攀在樹梢上喘氣,她先前所在的地方已經化為一片澤國。鷹覺只看了一眼,冷意便順著脊樑骨躥上天靈。無數形如焦炭的手臂在風中搖曳,手臂肢幹部分長滿了綠色的眼睛,此時正咕嚕嚕地打著轉,陰冷且不懷好意地注視著他們。而這些手的掌心竟是長著齒牙的嘴巴,吞吐著猩紅的舌頭。驚飛的斷髮落在其中,很快便被分而食之,連殘渣都沒有剩下。

看著這兇險無比的一幕,隱刃抱著匣刀的手微微一緊,卻依舊不曾拔出匣中刀刃。

“冷靜。”隱刃沉聲道,“是迷心之法。”

鷹覺與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對視,只覺得眼前陣陣暈眩,頭痛欲裂。但在隱刃點破正身之後,那些詭譎恐怖的手臂再一次散作青煙。鷹覺用力晃了晃腦袋,一手攙扶著喘息不止的驚飛,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囊袋放在鼻下用力一嗅。

一股惡臭衝入鼻腔,嗆得鷹覺咳嗽連連。但他沒有出聲抱怨,而是將囊袋挪到驚飛鼻下,也讓她嗅了嗅。

被囊袋中刺激又噎人的惡臭一燻,鷹覺和驚飛很快便擺脫了那種昏昏沉沉的迷離。這次再往下看,土地依舊泥濘,但森然恐怖的鬼手卻消失無蹤了。

森林寂靜如死,連夜間活動的生靈的動靜都捕捉不見。唯獨遮天蔽日的林木沉默佇立,林間瀰漫著青色的詭霧,將周圍的環境蒙上了一層雲翳。

“好濃的林障。”驚飛披散著參差不齊的頭髮,攥著衣襟捂住了口鼻,“若是吸入林間瘴氣,怕是頃刻間便會失去神智。莫非附近的村民便是遭遇了林障?”

“……”隱刃定定地望著下方的泥沼,半晌,他望向驚飛,道,“你做了什麼,為何祂如此針對你?”

驚飛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三人都敏銳地察覺到,方才的種種兇險都是衝著驚飛來的。驚飛回想自己進入森林後的一切行為,並沒有發現不妥之處。她正想搖頭時,神情卻突然一頓:“……今日,我去見了關家主母。”

三人中,隱刃負責搜林,鷹覺調查關家舊址,而驚飛則探望了關家唯一的倖存者。若關家確實與此間詭事有關,那驚飛被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算奇怪。

“回程。”隱刃果斷道,“去關家莊園一趟。”

……

一晚上的跌宕起伏、九死一生,對玄衣使來說卻只是尋常。刑天司雖然都是世家子弟,但沒有一人是空享民脂民膏的。自刑天司成立以來,每年殉難的玄衣使不在少數。

驚飛拉起斗篷蓋住凌亂的尾發,重新換上一張面具,三人便步履匆匆地折返。

此時天邊晨光微熹,天色已經矇矇亮起,三位心裡藏了事的玄衣使都暫時遺忘了犯夜的兩名外地人。但俗話說得好,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抵達關家府邸時,隱刃遠遠的便看見兩道熟悉的身影。如庭前玉樹的少年正在和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說著什麼,面容清苦的老嫗笑得合不攏嘴,面上的每一處褶皺都是舒展的。顯然,雖然是兩位不速之客,但此間的主人家卻很歡迎他們。

“沒想到郎君居然對花草這般熟稔,這可不多見啊。”

“您說笑了,只是閒來無事蒔花弄草,修身養性罷了。算不上精通,就不在您面前貽笑大方了。”

“哪裡的話,老身已經許久不曾與人談論過這些了……”

老與少之間其樂融融的氛圍,因為三位玄衣使的到來而剎那凝滯。看著隱刃等人,老嫗面色不好,提著菜籃子的手攥得微微發白。反觀柳家兄妹,許是外來者不知玄衣使意味著什麼,他們神情自若,回眸望來時甚至有幾分好奇的探究。

“……郎君,今天多謝你們出手相幫。請先回吧。”老嫗傴僂腰背,壓低聲音道。

純澈如水的少年聽出了她話語中的艱澀,他回頭看著三位一見便知來者不善的玄衣使,道:“這幾位是?”

“玄衣使辦案,閒人避讓。”隱刃出示了玄衣使的令牌,冷聲道,“外鄉人,爾等犯夜之事,稍後另論。”

少年微微一笑,卻是對犯夜之事避而不談:“原來是玄衣使。幾位大人若是不介,在下可略盡綿薄之力。此地有一物我勢在必得,實在退讓不可。”

玄衣使哪裡見過這麼“囂張”的人?驚飛與鷹覺當即便抬手摁上了刀柄。

然而,隱刃抬手製止了他們的動作。他望著笑意溫然的少年,道:“這荒山野嶺的,你在此間尋物?”

“不錯。”少年頷首,“一件不會說話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