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304.【第45章】正道魁首 霖城詭案五祀神……

隱刃年紀雖小,武功卻已臻化境,距離入道不過半步之遙。

玄衣使中能夠獲封“刑首”之名的人也不過二十餘名,能佩匣刀者不過十三人。隱刃作為刑天十三人之一,原是在恆久永樂大典來臨前鎮守京都。但因為霖城這邊的災厄涉及了最敏感的屍棄與死葬,所以隱刃才被派遣到了霖城。

百年一度的大典在即,天殷全國警戒,決不允許有人在這個緊要關頭鬧出事來。

隱刃已經詢問過客棧的掌櫃,入駐客棧的兩位外來者是一對在外遊歷的兄妹。按理來說這不算稀奇,但隱刃見過坐鎮天殷帝都的那一位。兩次與這對兄妹相遇,雖然對方氣度溫和,但隱刃敏銳如野獸的直覺依舊嗅出了幾分不同尋常。

隱刃少年心性,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對兄妹絕非等閒之輩,不知道他們為何選擇災年外出遊歷,還恰逢天殷百年一度的永樂大典。

永樂大典對於天殷來說可謂是重中之重的要事,決不允許牛鬼蛇神在此生亂。隱刃之所以被調遣外派也是因為京中局勢暗潮洶湧,需要一位身份立得住的特使四處奔走,穩定各方。這對兄妹雖然隱藏得很好,吐息氣蘊都與常人一般無二。但正是因為他們隱藏得太好,反而顯得可疑。畢竟這個年紀又只會些粗淺武功的人,怎可能越過天險來到中州?不是隱刃自誇,而是同齡人中還讓他摸不著底,他也只見過這對兄妹了。

更何況,這對兄妹給隱刃的感覺,與玄衣使追隨的那位大人很像。隱刃覺得自己有必要查清楚這對兄妹來天殷的真正目的。

通宵達旦對習武之人來說不算太過難熬,隱刃年輕氣壯也不覺得兩天不睡能讓他翻身上牆的動作慢哪怕一剎。但不知道為何,隱刃蹲在房頂往下看時,總覺得那準備步入市集的少年回頭朝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氣息隱匿得近似於無,市集往來者眾,氣息渾濁駁雜如此,竟也能被注意到嗎?

隱刃心中的懷疑更深了。

然而,他跟蹤了柳家兄妹大半天,發現他們不是走街串巷便是在市集中與販夫走卒交談。那市集中的氣味十分燻人,看著就與那裡格格不入的柳家兄妹卻半點異色都沒有。隱刃不敢太過接近,不知道這世家兄妹與菜農聊了什麼。等人走遠後再上前詢問,卻發現他們打聽的都是一些很尋常的事,譬如菜價,收成之類的。

更可疑了。隱刃是外出遊歷過的,但他遊歷時都是到處打聽當地知名的武館鏢局,然後上門踢館子。就算是其他世家子弟在外遊學,那也是拜訪各地的文人大儒,辯論亦或是尋求一二指點。沒有哪戶人家的遊歷是像柳家兄妹這樣的,打聽平民百姓的收入也就算了,路上有個賣花的老嫗崴了腳,柳家少年還掏錢買下了老嫗所有的花,幫忙把人揹回了家。雖然隱刃自己也會做這種事,但他還是覺得柳家兄妹沒有遊學遊歷的樣子。

所以,是探子還是眼線?四處詢問收成是在踩點?想知道霖城的糧倉儲備?隱刃坐在屋頂,雙手抱胸。

這一天的跟蹤下來,隱刃一無所獲。他對柳家兄妹的行為摸不著頭腦,但因為沒有找到證據,只能暫時擱置在一邊。

跟著柳家兄妹回到旅館,隱刃來不及休憩便又要開始調查了。鷹覺和驚飛白日裡休憩了兩三個時辰後便再次四處探訪,這回還真的查出了一些東西。

關家在遷移到霖城後確實沒落,但依照天殷律法,關家抄沒家產,唯獨女眷登記在冊的嫁妝不會去動。除此之外,關家這麼多年來還蓄有一筆官府監管的“命金”,這筆錢輕易碰不得。許多人即便走投無路都不會動用這筆錢財,但關家用了。

天殷百姓將這筆錢稱為“賒命錢”,這筆錢並不是留給生者用的,而是為了供奉死者。換句話說,用了賒命錢就好比偷祖宗先輩的香火。

驚飛擰眉:“關家原本也算顯貴,女眷家世也是門當戶對,家底殷實。好生經營一番,即便日子比以往拮据,也不至於淪落到揭不開鍋的境地,除非……”

驚飛雖然沒將話說出口,但鷹覺和隱刃都聽懂了她的未竟之語。除非關家對流放判處心有不甘,行差踏錯走了旁門左道,孤注一擲的情況下便可能會動用這筆賒命錢。“命金”對天殷國人來說有十分深遠的意義,但若是決心違逆,那對“天殷”來說無比重要的命金自然也就不再重要了。

刑天司處理過的陰詭災厄之中,嫌疑最大的除了倖存者以外便是首個消失的“受害者”。一方面引動災厄的人往往也是最先接觸詭秘的人,另一方面是為了躲避官府的視線借死脫身。驚飛和鷹覺白日裡兵分兩路,鷹覺去了關家宅邸,驚飛則偽裝一番後藉機探訪了目前居住在郊外的關家主母。那位關家主母已經病得起不了身,瘦骨嶙峋,生活起居都必須仰仗自己年邁的奶孃。而鷹覺則在關家宅邸中發現了一處破敗的地下密室。

雖然因為密室被人清理過,鷹覺並沒有發現足以作為證據的東西。零碎的線索未成形態,三人對案件卻已經有了初步的定論。

“還是要巡林搜山。”當務之急是找到失蹤者的下落以及幕後之人的蹤影,兩者找出其一,順瓜摸藤下去,這樁詭案便能破了。

隱刃打算再去郊外附近的深林看看,僅僅三個人便想搜尋廣袤的森林無疑是天方夜譚。但玄衣使也有自己的手段,他們只需要在特定的地方點燃引魂香,橫死或是屍骨未被收殮者大多會變成孤魂野鬼。若能引來一二神智猶存的死難者,要找到屍骨便不算太難。但引魂香也有危險,它散發出的特殊香氣會引來妖邪與精怪。冒然點燃引魂香可能會引火上身,以往有不少玄衣使便是因此而命喪當場。

玄衣使並不是世家子弟用來鍍金的“閒差”,在這不受無極道門管轄的領土之上,刑天司肩負著“鎮守山河”的重擔。

夜深人靜之時,整理好情報的三位玄衣使再次出門。途經另外兩間天字房時,走在前頭的隱刃突然停下了腳步。

“刑首?”驚飛困惑道。下一瞬,她便目瞪口呆地看著刑首突然將耳朵貼在房門上,似是在側耳聆聽著什麼。

驚飛立時噤聲,她記得這兩間天字房是先前兩次巧遇的一對兄妹的房間。她對那兩位禮貌友善的兄妹觀感很好,但辦案最忌諱摻雜個人私情,驚飛便也只能默不作聲地看著隱刃。只見隱刃先是趴在門上側耳細聽,半晌,他突然探手入懷掏出一枚做工精湛的機關鑰插進門鎖,竟是要當場開鎖擅闖他人臥房。

“千機鑰”是玄衣使辦案配備的工具之一,形態千變萬化,砌入鎖釦後便會自行吻合校對,能打開這世上絕大部分的門鎖。但以往強行開鎖是為了搜查罪證,從未有人用來擅闖無辜民眾的臥房。驚飛看著隱刃的動作,一時間滿頭冷汗。還沒等她搜腸刮肚想出勸阻之詞時,門鎖已經咔地一聲,打開了。

輕工卓絕的玄衣少年如一條游魚般鑽入臥房,二話不說便直撲臥室隆起的床榻。

有那麼一瞬間,驚飛幾l乎忍不住尖叫出聲。但她的聲音卡在嗓子眼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玄衣少年猛地從床榻上拽下一個纖弱的人形來。

驚飛腦海中閃過一連串“無詔擅闖民宅”、“萬字自省文書”、“非諫之罪降職獲罪”等慘痛後果,她和鷹覺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外,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勉強回過神來的兩人才發現,被隱刃粗暴拎在手上的人形居然一聲不吭,四肢軟綿綿地下垂,像是死了一樣。

驚飛和鷹覺當即顧不得其他,快步上前仔細查看。他們以為在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有人悄然被害,卻不想湊近一看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個做工精細的人偶。

三人面面相覷,隱刃丟下人偶快步走向另一間房,開門後發現這間房裡連敷衍搪塞的人偶都沒有。床褥疊得十分齊整,一摸褥子,微微的涼。

並非客人起夜或是別的什麼,這間房根本就沒人住過。

“那對兄妹果然可疑。”隱刃發現天字房內沒有呼吸聲,這才強行硬闖。

鷹覺則想得更多:“莫非他們與霖城的失蹤案有關?”

“不知。”隱刃抱著匣刀,壓著嗓子,嚴酷道,“屆時將其逮捕,審訊一番便知。”

“逮捕可以,只須尋個由頭。”鷹覺立時冷靜道。

“這不是現成的?”驚飛朝著床榻抬了抬下巴,撇嘴,“宵禁犯夜,拘留三日。”

……

“……阿兄,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靈希跟在青衫“少年”的身後,想到臨出門前師姐隨手塞進被褥中的人偶,這點拙劣的偽裝實在不符合師姐一貫縝密慎重的行事作風。

“有問題,但無所謂。”宋從心踩著落落夜色走在小路上,語氣從容,“白日裡跟蹤我們的少年有點意思,他懷裡抱著的那把刀怕是有奇詭之處。”

宋從心固然可以施展幻術或是化出分神進行完美的喬裝掩飾,但僅僅兩面之緣,那少年便虎視眈眈地跟蹤了他們一整個白日。這份少年人才有的多疑執拗讓宋從心倍感頭疼,再加上少年人懷裡的匣刀散發著一股陰冷幽邃、難以捉摸的氣息。宋從心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不要多此一舉,宵禁犯夜事小,回頭找個取藥的由頭交罰金便是了。為此要擔一筆暴露身份的風險,不值當。

“看來,天殷的水也深得很。”宋從心在一處矮坡上停步,極目遠眺,容色淡淡。

“確實如此。”靈希在宋從心身邊站定,半垂的眼簾緩緩睜開。在她的眼中,遠處月光照拂的森林各處升起了粗細不一的黑色煙柱。那些黑中泛紅的陰煞之氣與林障融合交織,竟好似給森林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紗衣。這般深重的業力,已經不是一人心念可以凝聚的。

“是地祇?”靈希偏頭,道。

“不算。”宋從心搖了搖頭,“應當只是五祀中鎮守家宅的戶神,但沾染了太多怨恚血腥,恐怕已經入魔了。”

神舟大地上的山川湖海皆有靈性,生機充盈之地在歲月的淘洗下會孕育出帶有神性的魂靈。這些魂靈有的是庇佑一方、令草木葳蕤的地祇,有的則會被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心牽絆,反生禍端。祂們與領域內的生靈息息相關,受其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的浸染,展露出來的面目也不一樣。

宋從心曾在北荒山遭遇的山主便是地祇之一。

這些不被常人探知的詭秘也會在暗處滋生福禍,眼下霖城發生的失蹤案便是其中的一種。

“要插手嗎?”靈希問道。

“不急。”宋從心搖了搖頭,“刑天司已經派出了玄衣使,可見是已經察覺到了這裡的禍端。這裡是中州,我們暫且看看官府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