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嶙十三路 作品

第 109 章 Chapter 108(第2頁)

    “我說了,那個女人是個巫婆,我清醒後,第一時間就離開了,後來不知道她去了哪裡。至於她家人,我一開始就不贊成去招惹他們。那可都是瘋子加怪物。好在他家目前就只剩下了一個人,可能沒過多久也會死掉吧。”他冷冷地說,好像回憶起了令人厭惡的經歷般,攥緊了拳頭,露出極為嫌惡的表情:“好了,媽媽,爸爸,既然你們也說了,不想再提這件事,那就別再說了。”

    巫婆。

    也就是說,一名女巫。顯然,他們口中的“瘋子”就是湯姆的母親。

    他們怎麼敢。

    他怎麼敢。

    帕薩莉感到視線迅速再度模糊起來——透過這個嬌生慣養的男人,令人不由想到另一個與之類似的人:她素未謀面的父親。

    想必那也是一個總是躲在父母羽翼下、始終受到嬌寵的男人。

    他和眼前這個男人都似乎更像傳統意義上的女性——刻板印象裡的女性:任性,嬌貴,沒有主意。可與此同時,他們又是十足的懦夫——典型的男性失敗者,自私又無能,沒法承擔一丁點責任。

    在這種人身上,幾乎看不到鮮活的、可以稱之為生命力的東西,好像一陣秋風吹過,他們就會一蹶不振。

    然而,他們看上去又是那麼幸福——比大部分嬌生慣養的小姐們受到的呵護都多。

    而湯姆呢,即便幾乎完全相反——他擁有強悍到有時令人感到畏懼的生命力,集獨立,聰明,狡猾,自私,悲觀,報復心強,多疑為一身,又因敏感和強韌,善於周旋和神秘主義而充滿了真實的矛盾——可他卻沒得到過一丁點來自家人的愛護。

    多麼不公平。

    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掉下了眼淚,趕緊伸手擦去。

    “這麼說,你因為她是女巫,就毫不猶豫拋下了她,是嗎?”突然,湯姆說話了,好聲好氣地出奇。

    帕薩莉嚇了一跳,沒料到湯姆會突然開口。只見模糊的視線裡,他以幾乎和善友好的神色不緊不慢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不過,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兩隻手——他的左手將魔杖抬到了胸前,右手則漫不經心地撫摸著杖尖,似乎隨時會抖動魔杖,忽然衝對面發射魔咒。

    她的心瞬間被提了起來,出於條件反射,趕忙伸手拉他——不能因為這些敗類輕易使用魔法,惹來麻煩。要知道,現在可是在校外。

    湯姆頓了一下,順從地放下了手。

    但也在此時,帕薩莉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拿的魔杖是剛才那個骯髒男人的,哪怕使用也不會被魔法部檢測到。

    然而,在場的其他三個人卻露出了更加吃驚的表情——下一秒,驚訝又轉為驚恐——

    帕薩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他們的幻身咒失效了,現在正明明白白地站在這三個人的視線裡,同他們大眼瞪小眼。

    老年男人首先驚叫起來,女人隨後捂住胸口,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話也說不出來。

    中年男人——另一個年長的湯姆瞪著他們,臉色迅速變得鐵青。

    顯然,兩人的出現讓他們嚇得不輕。

    可看到他們露出驚懼的神色,湯姆卻愈發平靜了下來。他看著跟自己長著幾乎一樣臉孔的男人,又耐著性子輕聲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但老湯姆沒有回答,而是臉上急劇彙集起警惕和提防,微張開的雙手做出防禦姿態。他慢慢向剛才坐著的桌旁後退,同時目光又迅速掠過湯姆的臉和他手裡垂著的魔杖,黑眼睛裡交織湧現出懼意,難以置信,厭惡,甚至絕望。

    “回答我。”湯姆長久等待著,同時將男人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然而,對面的男人始終一個字也沒說,只顧驚懼交加地盯著他。

    隨著沉默的延長,湯姆逐漸無法維繫鎮靜。他的平靜不復存在,臉色變得十足陰鬱,一絲表情也沒有,皮膚泛出一種狂怒時才會有的青白,靠近鼻翼的眼角止不住地迅速抽搐了好幾下。怒意、厭惡和憤恨重新自他同樣漆黑的眼裡翻滾上來,程度越來越劇烈。

    一時間,帕薩莉以為這雙眼睛裡好像有黑火在燃燒。

    然而,他死死盯著對面,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熟悉的執拗讓她的心緊緊揪了起來,幾乎想跳起來拉住他,懇求離開這裡——畢竟,追尋問題的答案已經沒有必要了,不是嗎?

    但下一秒,她意識到,湯姆又怎麼會不清楚這一點?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問了。

    也就是說,此時答案並不重要了。他只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

    他像是做好準備,即將切掉身體的一部分般,隨後要拖著斷肢——不論多痛,不論流多少血,永遠地離開。

    她不能阻止——也沒資格阻止。

    況且,他不會願意的——因為事關尊嚴。換成是她,也會這麼選擇。

    想到這裡,帕薩莉狠狠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沒有哭著喊出離開的請求。

    “你這是私闖民宅!你到底是什麼人,膽敢跑到我們家裡來!我要叫人了!”此時,老年男人反應過來了,逞強地高聲叫嚷,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同時站了起來,揮舞了一下手杖,卻同樣不敢靠近——顯然,不僅因為他們的出現,湯姆的相貌讓他更加震驚和忌憚。

    湯姆絲毫沒理會這番話,重又迅速恢復了平靜,似乎威嚇和驅趕反而喚回了他的理智和身為巫師的尊嚴:彷彿施了魔法般,他的神情又鬆弛了下來,臉色也不再那麼令人害怕,反而變得更加心平氣和,像是不屑為傻子動感情。他的眼睛沒有離開老湯姆一瞬,繼而看也不看地迅速揮動了一下魔杖——

    下一刻,大聲叫喊的老年男人突然像一尊木乃伊似的,直直向後倒去。

    女人眼睜睜看著,雙手從扶著心口換成了捂住嘴,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尖叫,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不過,她不用擔心——她的丈夫正好站在沙發後面,因此這個石化咒只是讓他倒在了沙發上,隨後又像塊沒立穩的木板一樣,從沙發出溜到了地毯上。

    “肖……肖恩!”短暫地驚嚇後,女人終於發出了聲音——她哭著喊了一聲,撲倒在了僵直的男人身上,拼命搖晃他。

    “你對我父親做了什麼?”老湯姆被眼前的一切刺激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抖著聲音喝道,想過去查看自己的父親,可又害怕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湯姆。

    “那只是個石化咒,回答他的問題!”這回,在湯姆做出回應前,帕薩莉聽到自己大聲衝他喊了回去,憤怒,痛心和無法擺脫的焦躁令聲音有些發抖。

    她再也無法冷眼旁觀了——既然湯姆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麼無論如何她也要站在他旁邊。

    畢竟,剛剛她才說過,要陪著他,不是嗎?

    他才是當事人,既然他都能忍受,那麼她又有什麼資格軟弱呢?

    不過,胸口的刺痛還是讓帕薩莉的眼淚洶湧而出,緊緊攥著拳頭,就要撲過去抓住對方的肩膀,逼問出一個答案。

    可老湯姆的眼睛短暫地落在了她身上,往後猛地一躲,讓她抓了個空,差點摔倒,隨即更加惶恐地來回掃視倒在地上的父親和湯姆。

    “……我,我警告你們,”他伸出一隻手,像是要阻止他們似的,可身體卻繼續哆哆嗦嗦地後退,接著後腰一下子撞到桌邊,又狼狽地翻過身,猛地撲上桌面,探手拽開抽屜,拿出一個東西,最後還算迅速地轉回身,發顫著把那玩意對準他們,“我……我警告……警告你們,我……我有槍!滾……滾出去!怪物!”

    怪物。他叫他怪物。

    帕薩莉耳邊開始嗡鳴起來,震驚、氣憤和急躁化為憤怒,無力和屈辱,不斷膨脹,最後爆炸,交錯著流竄在血管裡,沖刷每一根神經。她發現落在耳朵裡的聲音也變得忽大忽小。

    湯姆感受到的只會猛烈一千倍、一萬倍。

    他竟敢,膽敢!

    這個念頭劃過的同時,她發現自己刷地從口袋裡拔/出了魔杖,對準那個男人,同時鎮定得不可思議——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如果眼前這個男人好好回答問題,她就放過他;否則,她不惜代價也要給他點永遠忘不掉的教訓。

    “回答他的問題。你這個懦夫!否則我讓你後悔一輩子。”她威脅道,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又冷又沙啞,滿臉都是眼淚和鼻涕,臉頰也好似燃著一般,紅得發亮。

    “我要開槍了!滾……滾出去!”興許因為此時面對的是女孩,老湯姆勇敢了一點——但也就只有那麼一點。

    下一刻,老年女人以她這個年紀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躥了過來,擋在了兒子面前,衝他們奮力揮舞手臂,好像驅趕某種可怕又令人厭惡的野獸:“休想傷害我的湯米!出去!滾出去你這個巫婆!”

    湯姆動了。他一把把帕薩莉拽到了身後,繼而迅速揮動魔杖。頓時,女人也像塊木頭一樣硬邦邦地僵住,隨後向前栽倒,發出一記沉悶的響聲,最終臉埋在地毯裡,也一動不動了。

    接著,他舉起魔杖,對準了面前的男人。

    老湯姆拿槍的手抖得好像顫巍巍的燭火,豆大的汗珠從臉上冒出來,沾溼了他的劉海和鬢角,消損了他渾身的精緻感,使他顯得更窘迫了。

    “你……你……你們……”他說不出話了。

    帕薩莉感到渾身都在沸騰,湯姆卻出奇地鎮定——只見他一臉平靜地又挑了一下魔杖杖尖,男人手裡的武器就變成了一隻黑乎乎的鞋拔。

    驚叫了一聲,男人立刻把它丟在了地毯上。

    “別緊張,我只想知道,你當時清楚她懷孕了嗎?”湯姆挑了下眉毛,隨即用誇張到可笑的安撫口吻問,語氣裡充滿了輕蔑和厭惡——然而,帕薩莉依舊從中聽出了一絲艱澀顫抖的味道。

    她覺得自己的心更像被丟進了沸水裡,不斷遭受煎煮。

    要怎麼辦?要怎麼辦才能讓他不這麼難受?憑生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然遇事找不到一丁點頭緒。

    老湯姆先是無望地看看自己倒地的父親,繼而又看看母親,最後抬眼望向他們,眼裡的恐懼和絕望猶如實質,越來越濃烈,最終在達到某個臨界點後,發生了變化。

    一股決絕又頑固的恨意慢慢順著脖子攀上了臉,直至覆蓋整個面部,隨後愈發強烈,把他的表情扭曲得變了形。他發出了一聲動物般的尖嘯,繼而不顧一切地咆哮起來,僵硬地揮舞拳頭:“那又怎麼樣!那個噁心的、骯髒的……我只恨自己大意,沒看出她是個邪惡的怪物,又喝了她的一口水,就……我清醒過來後立馬就離開了那個令人作嘔的下/流垃圾!如果可以,我一定會把她丟進監獄去!讓她爛在裡面!她膽敢……竟敢……最後還弄出……”

    顯然,他想說“弄出了孩子”,但這幾個字眼似乎讓他生理性作嘔並感到極度屈辱,於是就像被食物卡住了一樣,他滿臉通紅,青筋暴起,雙手揪亂頭髮後,又去扯胸口的衣服,把自己弄得更加凌亂狼狽。

    “我就知道!就知道!不把那個女人抓住就總會有這麼一天的……總會有的!又來個怪物……她到底想幹嘛?想幹嘛?為什麼不能放過我!”宣洩著怨恨,老湯姆似乎陷入了一種癔症,像個小孩一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再也看不見旁邊的任何人,開始自言自語,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發起脾氣來,猛踹桌腿和牆壁,並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掃到地上。

    帕薩莉的眼淚在他的發洩中幹在了臉上,震驚讓她從頭到腳都像過電一樣麻木——焦心,難受和憤怒全都被暫且丟到一邊,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來回翻滾:事情沒那麼簡單。

    眼前男人的表現讓她無法否認這個認知——嬌花一樣被養著的男人恐怕在此之前,壓根就沒有任何煩惱吧,也沒有什麼機會這樣怨恨過任何人。

    畢竟,如果是相愛後又背叛,這麼軟弱的男人臉上一定會出現心虛。

    然而,沒有。

    接著,一個很可能的事實在腦海中浮現出來:沒有私奔。

    應該說,沒有自願的私奔。

    這個結論一出現,更多的細節也一一跳出來,最終在她腦海中拼湊成一個較為完整的事件經過:湯姆的母親和父親住得不算遠,有錢的少爺可能會在周圍散步或者打獵,碰巧被女巫看到,後者由此對他心生好感。接著,女巫的愛意在少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不斷累積。對比壓抑的家庭生活——岡特家看上去並不是那種會善待女孩的人家,女巫更向往明亮開朗、無憂無慮的少爺。於是某天,她大著膽子熬製了魔藥,欺騙少爺喝下並帶走了他。在魔藥的作用下,他也愛上了她。

    不久,他們有了孩子。女巫心軟了,也對用欺騙得來的愛情感到厭倦,於是停了魔藥。但清醒後的少爺只覺得恐懼,厭惡和茫然。於是,他逃走了。被家裡寵愛著的他,自然回到了父母的懷抱並迫不及待把懷著孕的女巫扔在腦後——畢竟被一個窮苦的女人拐走還有了孩子可是莫大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