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嶙十三路 作品

第 109 章 Chapter 108

    chapter108

    帕薩莉見識過湯姆脾氣最壞的樣子——他真正生氣時非常平靜,之後會選在某個合適的時候突然爆發。

    可她已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過他發火了,因此一時沒反應過來——畢竟他短暫地俯身,直起腰,最後朝門口走去時,姿態平和,步履堅定,好像只是覺得沒必要再待在這裡了,才決定離開。

    不過,短暫幾秒過後,她的認知和行動力就回歸了——在極不愉快的交談後,他重又變得如此平靜,而且外面已經徹底黑下來了,他卻沒帶上燈,都透露著反常。

    “湯姆!”帕薩莉叫了一聲,拎起其中一盞追了出去。

    但他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反而越走越快。

    帕薩莉不得不跑起來,才勉強跟了上去。她張了張嘴,隨即意識到沒必要問發生了什麼,一切都是明擺著的——那個男人侮辱了湯姆的母親。

    湯姆或許反擊了,但可想而知,不論怎麼回擊,在面對母親受辱時,都會顯得非常無力。

    倘若有人膽敢羞辱我媽媽,我一定得讓他付出代價,她感到怒焰燃燒著,再度在血管裡來回躥湧,隨後開始後悔和氣惱自己為什麼當時沒能在第一時間內直接衝向那個令人作嘔的男人,向著那張骯髒的臉狠狠來一下。

    那麼,要不要再返回去給他一下呢?

    然而,下一秒,一絲疑惑又打斷了怒火。

    她突然意識到了矛盾之處——若是這樣,湯姆剛才就該直接對那個男人做點什麼——畢竟對方醉酒暈到了,這是再好不過的動手時機。

    可他沒有,而是選擇了離開。

    然後,她注意到湯姆手裡抓著一樣東西——一根魔杖,但不是他自己的,比他的短,顏色也不好看。

    意識到這個,一陣心慌攫住了她——令人不安又費解的是,一方面,他的怒火遲早得爆發,但承受對象並非剛剛出言不遜的男人;另一方面,他剛剛俯身撿起的東西原來是男人的魔杖,可拿到後,卻沒有撅斷,而是帶著它離開了。

    接著,針刺般的靈光閃過,她突然想到了:未成年人校外不得使用魔法,但若處在有成年巫師的地方,魔法部就無法確定有人違反法律——或者還有一種情況,未成年巫師使用成年巫師的魔杖時,也不會被檢測出來。

    可是,如果想偷來作為備用魔杖,湯姆為什麼沒有把它藏進口袋,而是大搖大擺地露出來,就像馬上要用似的?

    他想要做什麼?

    她感到胸口像是被什麼勒住了,喘不上氣來——

    我們現在要回去嗎,湯姆?帕薩莉又張了一下嘴,可還是沒問出來——藉著燈光,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又感到一陣心悸和揪心,一時失語。

    除卻短暫地咬了下牙,使臉頰邊的一道筋肉一瞬閃現外,他看上去一派平靜,面部好似大理石,彷彿每一絲肌肉都凝固住了,一瞬間看上去甚至不像活人,而像一尊雕像。

    接著,她的視線無意識地再度下移,重新落在他手裡的魔杖上——杖尖朝下,但握著它的那隻手卻幾乎沒怎麼擺動。

    好像抓著一把尖刀,她想。

    幾乎是立刻,心慌化為一股不詳的預感像漂浮的氣球一樣,再度把她的心吊了起來。

    “……湯姆。”帕薩莉跑得有些氣喘,可湯姆的腳步依舊沒停,整個人像是被一種孤注一擲的使命貫穿,無暇注意到其他人或東西,因此絲毫沒有回應。

    她閉上了嘴,心又不斷地墜落下去。她發現自己此刻不願再想下去,於是只好邊緊緊跟在他身邊,邊伸手進口袋,牢牢攥住自己的魔杖。

    他們一路疾行,一直走,最終來到了一個村莊。

    帕薩莉用了幾秒迅速觀察了一下週圍,發現這裡正是下午到達時見到過的那個村子。

    此時是晚餐時間,家家戶戶亮著燈,空氣中飄著一絲絲飯菜和燒木柴的味道。就連狗都沒有叫,想必也在用餐。

    湯姆的腳步絲毫沒有放慢下來——目的始終都非常明確。

    帕薩莉極度緊張地跟著他,一路來到了一棟大宅子前。

    藉助手裡的燈和屋子裡透出的亮光定睛一看,她發現這棟房子也是天還沒黑、他們從路邊俯瞰時見過的。

    現在天黑了,它周圍的大幅草地在夜幕下變得黑漆漆,一兩聲輕微的蟲叫偶爾從其中傳來。透過房子外的鏤空大鐵門看去,只有遠處室內的燈光隱約照亮了房屋周圍一小片花叢。

    湯姆,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她想問,可嗓子依舊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伸出手裡的魔杖,對準了大門上鎖閂的位置。

    只聽噹啷一聲,門栓滑脫了。

    湯姆手上的魔杖並沒就此放下,仍對著門,門隨即向內緩緩後退,讓出一道一人寬的入口。

    帕薩莉趕忙跟了上去。

    他們沿著草坪中間的卵石路快速靠近房子。

    越走近宅子,帕薩莉就越能捕捉到它的氣派——比起艾弗里老宅,它居然也沒差太多:岩石基底和牆面上攀爬著恰到好處的常春藤,房前的花靜靜地開在在半明半暗處,優雅地伸出枝葉,顯然被人專門打理過。門窗乾淨,鮮亮的油漆顏色在幽暗中也十分惹眼。

    “湯姆,我們為什麼……”來這裡?在湯姆再度抬起拿魔杖的手,對準有著別緻門環的黑門時,帕薩莉終於勉強發出了聲音。

    直到現在,湯姆穩健的手才抖了一下。

    但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就這樣保持舉著魔杖的動作將近一分鐘後,像是才意識到她的存在般,他忽然又活了過來,慢慢換上了輕鬆——甚至愉快的表情,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再次打破沉默:“哦,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現在在裡德爾府——我父親和他的父母家。”

    在說“父親”這個詞時,他越發輕聲輕氣,似乎怕驚擾屋子裡的人。

    但帕薩莉卻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穿透了胸腔,沿著脊柱一路爬上頭頂,好像令每根頭髮都因為他的話而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我實在很好奇,”他繼續說,抬起拿魔杖的手,用杖尖勾了一下門環,看著它立刻掉回去併發出很小的“叮”得一聲,表情一瞬間被猛然噴發的厭惡和憤怒扭曲,靠近鼻翼處的眼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但又馬上又恢復了平靜。

    重新開口時,他略揚起眉毛,語氣也流露出一絲好奇,像是遇到了需要費點頭腦的題目:“在拋棄了我母親後,他居然又回到了這裡。要知道,她的巫師孃家就在幾英里外,可他竟然不怕他們報復,想必有點勇氣,對吧?”

    帕薩莉渾身血液似乎都被凍住了,感到徹骨的寒意從頭灌到了腳,胸口隱隱作痛,腦子裡一片亂麻。

    “所以,你說,我是不是不能白來一趟?”頓了一下後,他又問——聲音依舊很輕,但語調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既問她,又問自己。

    帕薩莉吸了口氣,心因為寒冷而刺痛,眼睛卻熱了起來,視線也隨之迅速模糊——她從沒有哪一刻希望自己的預想不要應驗;希望自己此時的陪伴毫無意義——除了見證湯姆和親人的愉快會面外,什麼忙也幫不上,反而尷尬地退場;希望出發前沒有說那些親人一定會接受他的寬慰話。

    然而,沒有希望。

    她慢慢伸手拉住了湯姆垂在身體旁的另一隻手。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握。

    “……如果你想,我願意陪你進去。”她用力眨了眨眼,感到一股股力量從身體裡升起來,暗暗築成不可動搖的銅牆鐵壁——待會不論如何,她都會保護他。

    湯姆依舊沒有回應。他站在那裡許久,然後慢慢放下了拿魔杖的手,凝神閉了一下眼,睜開,再度抬起手,將杖尖對準了自己的頭頂。

    下一秒,他的身體變得透明,與這宅子周圍的一切融為一體。

    接著,他稍微用力,把她拉到身邊,用杖尖也在她頭頂上點了一下。

    現在,他們變成了透明人。

    湯姆重新抬起魔杖,對準了黑門的門鎖。一陣細微的響動後,鎖開了,門微微向裡讓出一條縫隙。他拉著她推門走了進去。

    這棟宅子不僅外表頗有派頭,裡面也不逞多讓。剛進門,眼前就映入大塊錚亮的黑白地磚。房間內視野開闊,既能順著正中不遠處寬闊的白色石臺階看到二樓往兩邊延伸環繞的走廊欄杆,也能將一樓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們所處的地方能看清兩邊的牆壁全部包上了淺色的雕花護牆板,牆上掛著大幅壁畫和水晶壁燈,將一個個關著門的房間隔開來。

    這裡很安靜。

    但側耳傾聽,還是能捕捉到一樓其中一間房內隱隱傳來的說話聲。

    湯姆仔細聽了一會,拉著她朝其中一扇雙開門走去。

    然而,在門前停下、略微抬起魔杖後,他卻一直沒有動。

    帕薩莉感到眼睛又熱了起來,抓緊了他的手。

    “阿拉霍洞開。”他頓了一下,隨後低聲說,輕微地回握了她一下。

    門一下子向裡彈開了。

    他們的視線內頓時被一間相當溫馨豪華的客廳填滿——與之一道進入眼簾的還有三個人:一對年長的夫妻和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他們正在享用餐後茶點。

    “怎麼回事?”客廳一側沙發上的老年男人首先問,放下了手裡的甜點,探了探身體,似乎想站起來。

    “肯定是瑪拉沒關好門,”年長女人立刻回答,按住了身邊的男人,很不高興,“這是這個月不知道多少次了。這回我一定要辭掉她。當初求我寬恕的時候,她可不是這麼說的。”

    “算了吧,媽媽,不就是沒關好門嗎?我去關。”中年男人似乎很不耐煩母親的抱怨,立刻放下茶杯,從他們對面的另一張桌邊站起來。

    頓時,帕薩莉和湯姆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他身上。

    這個男人又瘦又高,有著一頭烏黑濃密的微卷頭髮,皮膚蒼白,眼睛也像墨玉一樣。他身著質感良好的室內服,頭髮雖然沒有特意梳理,但依然殘留著時常精心打理的痕跡,微卷的劉海帶著自然的光澤垂在額角。

    除了年紀大些,眼角處有點細紋外,他看上去簡直跟湯姆一模一樣——不,應該說,湯姆就是他的翻版。

    看到他,傻子也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湯姆的父親。

    “如果事事都要我們自己去做,那還要僕人幹嘛?”年長女人有些心疼地看著他說。

    “好了,他只是去關個門而已。”老年男人也出言阻止,話裡卻沒有絲毫反駁的意思。

    他們三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完全看不到湯姆和帕薩莉已經走了進來,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一切。

    “該死的,說起來,約克那裡還是沒消息。”這時,老年男人又提起另一件事,皺起了眉頭,非常沮喪懊惱。

    而聽他這麼說,中年男人也僵了一下——不過是因為自己父親提到的事,臉上閃過厭惡,似乎很不情願提及。

    “該死的,”老年男人又低低罵了一聲,“這麼多年,就不能把那家瘋子弄走嗎?”

    “肖恩,”老年女人拍了他一下,掃了一眼兒子,有些難過地提醒:“這件事裡最難受的就是湯米。這麼多年了,除了塞西莉亞1那件事外,他都無法光明正大地在村裡露面,只能呆在家裡或者出遠門,為此大病一場,到現在才稍微……剛回來的時候,村裡那些碎嘴惡毒的人都怎麼議論他的?後來咱們又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討人厭的那些傢伙都趕走,讓一些不知情、嘴巴緊的老實人住進來?當然,這場戰事也幫了不少忙……可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呀?湯米不能就這樣一直……”

    “他們家的瘋婆娘不知道用什麼巫法把湯姆騙走並虐待他,難道就這麼算了嗎?不能讓那個女人進監獄,起碼也讓那家人從這個地方滾出去!這是我們最後的仁慈!”年長男人反而激動起來,抓著手裡的柺杖用力敲了一下腳前的茶几腿。茶几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動,桌面上的東西也隨之一震。

    湯姆。他們還是同名。至於他們口中的“瘋婆娘”,指的是湯姆的母親嗎?畢竟當初她跟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私奔了,一定引起了兩家震怒。可如果真是這樣,難道他們的兒子不該承擔更大的過錯嗎?竟然還敢發表這種無恥的言論?關監獄?

    帕薩莉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湯姆的手,懷疑,心焦和氣憤讓她忍不住抬頭望向他,想確認他怎麼看這番對話。

    可湯姆緊緊拉住她,只是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並沒輕舉妄動。

    見狀,帕薩莉只好暫且按捺住情緒,暗暗戒備著、等待著。

    “肖恩,別說了。湯米,你真的不知道那個骯髒的流浪漢去了哪裡嗎?”女人也露出更心痛,悲傷和憤慨的神情,挽上了老年男人的手臂,似是安撫,也似贊成他的話,隨後猶豫了一下,抬頭又問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