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69. 蘇幕遮(二)(第2頁)

    他很喜歡聽她說“我們”。

    “我睡著之後,你要做什麼呢”她的聲音變得很小。

    他早已不是血肉之軀,不會與人一般想要睡覺,漫長的夜與晝,都是煎熬。

    “不做什麼,只待在這裡。”

    他會等她醒來。

    由著她牽住他的衣袖,就這樣滿足自己心中隱秘的一點渴求,只是這樣等待著她,他亦覺得很好。

    他冷靜的嗓音令倪素心中安定,從雲京到雍州的這一路,她只有在他回來後才真正睡得安心。

    她的眼睛合上,呼吸漸漸趨於平緩。

    徐鶴雪看著她的臉,雙膝的痛幾乎令他難以行走,這是他強渡恨水,折返陽世的代價,土伯不會幫他太多,他亦不會貪求。

    他一手撐在床沿艱難起身,將放在桌案上的傷藥取來,沾在指腹,動作極輕地塗抹在倪素額頭的傷處。

    她又瘦了些,反而青穹被她照顧得胖了許多,不再像從前那樣皮包骨。

    徐鶴雪將她手心裡的擦傷也上了藥,便將藥瓶擱在一旁,在滿室為他而明的燭焰中,守在床沿枯坐,直到他的身形再度維持不住,又散作瑩白的光,落入她臂彎的藥簍中。

    倪素一覺到天明,屋中燈燭燃盡,她一睜眼便看見被自己攬在懷中的藥簍裡瑩白的光團浮動,有時像貓,有時又像狐狸。

    倪素用手指碰了碰它的尾巴,它一下貼上來,圍著她的手指打轉。

    她忍不住彎起嘴角。

    倪素今日覺得自己好了許多,便下床梳髮穿衣,雍州天干,她洗過臉便要用一些香膏,否則臉會刺疼。

    若在平時,青穹一定早早地便過來了,可今日卻有些怪,倪素遲遲不見他們父子兩個過來,心中頓覺不安,當即帶上藥簍,裹上面紗出了門。

    風沙吹得整個街道灰撲撲的,倪素看見所有人幾乎都在往城門那頭跑,她不明所以,先去了枯井邊,見上面的木板是被鎖住的,便知道青穹父子兩個並不在家。

    “瑪瑙湖死了個胡人聽說是個大官兒胡人王子領著軍隊正在城外百里的胡楊林中討要說法”

    “什麼說法聽說那個姓宋的監軍要送錢帛和女人出去平息此事”

    “憑什麼要給他們”

    從倪素身邊匆匆路過的行人偶爾幾句碎語落來她耳畔。

    瑪瑙湖就在雍州城門之外,距離桑丘不遠,而雍州軍在城外百里屯兵,一個胡人,是如何越過軍營,死在雍州城門之外的

    倪素立時察覺到此事有異,她立即跟隨人群朝城門處去。

    此時城門緊閉,身著甲冑的兵士分成兩路立在兩旁,路中有一群被綁縛了手腳的女子,她們個個臉色慘白,哭叫著親人的名字。

    漆黑的箱籠堆放在她們旁邊,更襯得她們是與這些箱籠中的錢帛一般的貨物。

    “宋監軍,且不論那胡人是如何越過咱們的兵營,溺死在瑪瑙湖的,您今日送這些女人錢帛出去,只怕也不能平息那蘇契勒王子的怒火。”

    魏家軍的統領魏德昌一身戎裝,略微瞧了一眼那些女人與箱籠,他的眉頭皺起來。

    姓宋的監軍面沉如水,“我還沒問你魏統領的罪,這兩日駐守在胡楊林的是你,這個胡人是丹丘駐紮在居涵關的軍隊首領阿多冗,他死在咱們的地界裡,你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後果,萬一起了戰火,你負得起責嗎”

    “若起戰火,打就是了”魏德昌眉宇間焦躁更甚,“如今給他們送錢帛女人,咱們成什麼了”

    此話一出,宋監軍怒目相視,“打就是了武夫你想打,你也得想一想如今的太平有多麼不易”

    “我已嫁了人,有身孕了請大人們放過我我是不能去的”有一名女子嗚嗚地哭泣著。

    “有孕”

    宋監軍側過臉,輕瞥一眼那女子平坦的小腹,他隨即朝自己的親衛抬了抬下巴。

    那名親衛立即朝前幾步,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一剎,他手中刀鞘重擊女子小腹,只聽得那女子淒厲的一聲慘叫,宋監軍言語清淡“這不就沒有了男兒拋頭顱灑熱血,你們亦能為國犧牲。”

    倪素幾乎被這一幕震得渾身血液涼透,她想要上前卻被兵士阻擋在外,分毫不得靠近,她只能在兵士的臂彎縫隙間,看見那女子衣裙上滲出的血跡。

    “魏統領,此事很難說究竟是丹丘的詭計還是你們軍中出了什麼問題,我告訴你,誰敢在此時挑起戰火,誰就是大齊的罪人。”

    宋監軍再度看向魏德昌。

    魏德昌按著刀柄的手一緊,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若真是我軍中的人在搗鬼,不必監軍您說,我必會處置,但要咱們雍州軍向胡人低頭我魏德昌,不願。”

    “魏德昌你可知何為大局眼下還沒有萬全之策,貿然開戰,非是明智之舉”宋監軍氣得吼他。

    “監軍大人。”

    伴隨一陣馬蹄疾馳,路上揚塵四起,宋監軍與魏德昌皆轉過臉去,看見那騎馬而來的魁梧身形。

    他身後跟隨著一隊親兵。

    軍容肅然,盔甲碰撞之聲凜冽森冷。

    馬還未停步,那人便從馬上利落地翻身一躍,一手按著腰間的寶刀,三兩步走近宋監軍與魏德昌。

    他約莫三四十餘歲,蓄著青黑的長鬚,卻神清目朗,五官端正,更有一身被鮮血濯洗過的冷硬風姿。

    “義兄”

    魏德昌一見他,緊皺的眉頭便鬆弛了些。

    “宋監軍請借一步說話。”

    秦繼勳瞥了他一眼,隨即朝那位姓宋的監軍頷首。

    宋監軍不語,卻往清淨處走了幾步,秦繼勳解下腰間的寶刀遞給魏德昌,“先幫我拿著,別跟來。”

    隨即抬步走向宋監軍。

    魏德昌捧著寶刀站在原地,瞧著秦繼勳與那位宋監軍在不遠處兩對而立,也不知秦繼勳說了什麼,那宋監軍的眉頭皺得死緊,隔了一會兒神情又鬆懈了許多。

    兩人多說了幾句話,魏德昌等得心中煩躁,正欲發作,卻見秦繼勳朝宋監軍作揖,隨即宋監軍便朝著親衛一揮袖,帶著人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