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二百零四章 四野行(8)(第2頁)

  張行笑而不語,但也沒有駁斥。

  「其次。」李定繼續言道。「是我的身份問題,或者說是我個人的野心問題······你今日罵了那麼多,我也不忌諱了,我要做皇帝!生逢亂世,我自然要做皇帝!」

  張行淡定的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吭聲,反而像是在催促對方繼續一般。

  「你不詫異嗎?」李四郎反而不安。

  「你一個關隴子弟,自小按照軍頭培養,又逢亂世,如今還割據兩郡在手,想做皇帝不是理所當然嗎?」張三郎似乎更詫異於對方對自己不詫異的不安。「我想做第五至尊,你詫異嗎?」

  李四郎同樣淡定:「這倒是無話可說,就你乾的那些事······從來沒見過誰想爭天下要從頭開始驗證律法,從頭調整軍隊人事關係的,而且還起個名字叫黜龍幫,還要將關隴給壓下去,還想著要清理江東的世族、河北的豪強······你將來真有一日想要殺幾條龍只是為了歸還地氣,我也不會詫異。」

  「那你不想著統一四海,證位真龍神仙,流芳百世嗎?」張三郎失笑道。

  「不耽誤

  。」李四郎認真以對。「亂世之後想做皇帝,跟統一四海,證位成龍成神相互不耽誤。」

  「這倒是實話。」張行繼續笑道。「還有一個什麼不降?」

  「還有就是,你與黜龍幫果真能容我嗎?」李定認真道。「一而再,再而三?」

  「能容你。」張行也收斂笑意。「第一條我無話可說,只能說走著瞧;第二條嘛,且不說我並不在意,關鍵是認清形勢後以你的聰明才智,其實也會自己熄了的,你的野望終究還是一統四海為主,這是你自小的志向,這點上面咱們不衝突;第三條,便是你再晚兩年,我也能容你,黜龍幫也能容你…………」

  「這麼寬容嗎?」李定長呼了一口氣。「你想沒想過,眼下還好,咱們還沒打過仗,我手上沒有黜龍幫的人命,沒有佔過你們地盤…………可一旦風起雲湧,為了爭那最要命的一線機會,或者直接被局勢裹住,與你們作戰,你還能這麼寬容?」

  張行安靜了一會,給出了答案:「我本人會生氣,甚至會憤怒,但作為首席,我還是能容忍你李四郎的,黜龍幫也要容忍……因為黜龍幫不是什麼私人的玩意,是要傾覆整個大魏,重安天下的,它不該有這些情緒…………我只問你一件事,如果薛常雄此時投降,你覺得我該不該受?」

  李定沉默不語,卻明顯恍然。

  「我必然要接受,若薛常雄願意降服,我們就有了整個河北的精華之地,我們就有了河間大營的軍械,還能勉強湊出來三個宗師,就什麼都不怕了,最多說他投降後對河間軍進行改造而已。」張行言語急促而穩定。「難道要在這個時候跟他算賬,說他殺了我們多少人,還弄死了一個頭領?包括之前殺了多少河北義軍?又或者計較他是關隴大族首領的身份?若是計較這些,只會死更多人,甚至直接影響成敗。」話至此處,張三郎言語稍緩。「而和他相比,你李老四又算什麼?看不起誰呢?再說了,我今日再怎麼嘲諷,可曾有一絲一毫不認你李老四本事的意思?說一千道一萬,你李定依然是我認定的天下至利之刃,劈山斬龍非你莫屬,破軍摧國當世第一,只是沒有時勢而已。」

  李定心中微動,便要言語。

  孰料,張行復又加了一句:「但反過來說,你若是明知道如此,卻只是利用我們黜龍幫想要安天下的氣度反覆試探,那等用完了你這把刀,也別怪我們到時候收起來掛起來就是了。」

  李定復又幹脆沉默。

  「所以,你到底來不來?」張行認真以對。「我信你言語,只需要你一句話,我自然信你,便是礙於形勢怕招來英國公與曹皇叔,怕招來河北大戰一時不說話,心裡也總是明白的······非要等到局勢大變再來說,總歸是不一樣的,會有一層隔膜,你怎麼來消除?」

  「隔膜就隔膜,等東都或者江都大變吧,你既然這般有信心,何懼這一年半載,也讓我死了心嘛。」李定安靜想了一會,忽然站起身來,狀若瀟灑,竟然是要先行離去。

  張行目送對方出了亭子,復又起身喊住對方:「李四!」

  「還有什麼?」李定折回頭來,好奇以對。

  「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對秦二太大度了,明明可以推他一把,給他施壓,讓他早早來降,卻總想著時間能證明什麼,讓他殊途同歸······」

  「難道這樣不好嗎?」李定看著下午陽光照射在亭子上,將張行的臉色藏在影子裡,不免失笑。「你不還是有信心嗎?你都能容忍薛常雄,容忍陳斌、馮端,容忍那些徐世英、翟謙私下作威作福的土豪,容忍之前做黑道的單通海,容忍貪財好利的盜匪,容忍無禮的謝鳴鶴,容忍去投機的崔氏子弟,也能容忍我這種野心之輩,人家秦寶做了什麼,你就忍不了了?」

  「不

  是忍不了,而是本該更好。」張行負著手從亭子裡走出,來到陽光之下,一身半舊的素色錦衣和一臉平淡的表情外加那種吧唧不斷的嘴,與當日在靖安臺做公時彷彿無二,也讓李定一時失神。「是人心易變!是時間能改變人!我總想,萬一有一日,秦寶那種老實孩子被軍隊裹挾著屠了城怎麼辦?我該怎麼面對他?而且,這三年間,我在黜龍幫,眼睜睜看著有人滑過去,一蹶不振,也眼睜睜看著許多人反反覆覆秉性難移,但同樣能看到許多人,就是你說的那種作威作福的土豪,肆無忌憚的盜匪,被漸漸約束著成了將才,變得守法遵紀,變得懂人心敬制度·····所以我就想,若是秦寶這種人一開始跟著我又如何?」

  話說到此處,張行深深嘆了口氣,看向了金光閃閃的南宮湖,然後方才回頭繼續來言:「而且,有時候我也真的很辛苦,甚至有些恐懼······我不知道徐世英真反了怎麼辦?打徐州的時候,不知道真敗了怎麼辦?所以我老是在想,若你和秦寶在,若張世昭一開始就願意誠心投奔我,該多好?更重要的是,萬一我也被權勢消磨,變了怎麼辦?」

  李定忽然口乾舌燥。

  「李四,我說這個,一個是請你有機會跟秦寶說一說,另一個也是要給你來說,不要搞什麼英雄相約那一套了,我誠心誠意希望你們,能早來就早來,什麼時候發生變故,什麼時候改了心意,不要有任何負擔,徑直過來,一起做大事,做好事,做問心無愧的事!」張三繼續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