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萬乘行(7)(第2頁)

  當然,這樹看起來沒倒,但明年春發,估計也是活不成了。

  轉過頭來,那信使回到馬臉河畔,聞見對岸雖然嘈雜,卻沒了來時的喊殺聲,一時大喜,便準備往下游尋個妥當橋板渡河報信,結果剛要勒馬,便先隔河看到了對岸北營四處火起,然後就聽到了來自於營內、忽然再起的喊殺聲,不由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往何處去。

  很顯然,竇立德那廝果然是處心積慮的詐降,此時發動了。

  當然,過程和時機沒有此人想的那般理所當然。

  實際上,高士通在發現薛常雄撤走,黜龍軍就在南側十幾裡外,而北營中又有自己三千內應,是喜不自勝,只等到諸葛德威回身一個消息,便早早準備妥當,向北進發,速攻官軍北營。

  結果,張世遇早早將軍權轉交給王伏貝,而王伏貝作為一名本土宿將,早有準備,乃是藉著營壘將倉促來襲的高士通部打了個落花流水,不過兩刻鐘,後者便丟盔卸甲,狼狽逃回了。

  而與此同時,竇立德也被王伏貝小心看管起來,直接要求這三千新降之***到後營安置,而且無令不得出寨。

  故此,從頭到尾,高士通都沒成功靠近被擋在身後的竇立德,更沒有出現什麼臨陣倒戈的精彩戲碼。這也是之前錢唐和曹善成覺得對岸動靜忽然小下來的緣故所在————彼時,正是高士通來不及聯通竇立德便直接敗走之後的空隙。

  不過,隨著官軍斷後成功,歡呼雀躍,準備趁勢北走的時候,重新獲得活動空間的竇立德卻是毫不猶豫的發動了。

  這是需要勇氣的。

  但也正因為如此,效果奇佳。

  得到命令的高雞泊義軍在首領的帶領下一分為二,兩三千人四面在營中放火,揮舞旗幟,高呼官軍已敗,以圖引發混亂,隔斷戰兵和輜重,而竇立德本人親自率數百精銳,披甲執銳,卻又偃旗息聲,只私下去取張世遇。

  王伏貝猝不及防,張世遇也猝不及防。

  “大當家!”

  居然是諸葛德威猛地拽住了逃亡中的高士通,以手指北。

  高士通茫然回頭,見到北面大營火起,一時大喜,便要折返,但剛要行動,目光掃過身側殘兵敗將,復又有些猶豫。

  諸葛德威見狀,復又有氣無力拽了拽對方披風,這次卻是指向了南面。

  高大帥再度回頭,眯起眼睛來看,只見視野中除了一個樂陵城巍然聳立外,兩側的平野中,東面的金堤河與西面的馬臉河內側,幾乎都有煙塵浮動。此人醒悟過來,深吸了一口冬日寒氣,卻又呼出了一股幾乎實質的綠色長生真氣,真氣擺動,遇到下方白刃,宛如青蛇盤棍一般捲起。

  而這個時候,高士通終於發了一聲喊,卻是舉起風嘴刀大聲疾呼,號令全軍隨他折回再戰。

  高士通折回,多少帶動了一些心腹舊人,隨他北進。

  但是很快,隨著這位河北義軍大帥不斷靠近起火的官軍北營,他身後的部眾也越來越多,最後居然是鋪天蓋地,塞滿了整個樂陵城北的空地。

  原因再簡單不過,黜龍軍的輕騎已至樂陵城南,之前觀戰、觀望不動的,準備棄營、棄城而走的,甚至已經逃走的其餘義軍也都醒悟過來局勢,卻是奮力搶在黜龍軍主力抵達前,便折身衝向官軍北營。

  咋一看,還真是高大帥膽氣逼人,起到了模範帶頭作用。

  且說,隨著營中火起,北營實際軍事主將王伏貝前後失據,

  狼狽不堪,原本他還想分兵一面鎮壓營內叛亂,一面繼續來做抵抗,但孰料,此時士卒已經得到撤離的軍令,再加上很多都是之前沒有關係的渤海郡卒,所以居然不聽使喚。而等到南面動靜越來越大,他本人立在營中一處民房上,親眼見到之前困頓了數日的無數義軍蜂擁而來,多少是曉得局勢危殆,也隨之心涼起來。最後,乾脆號令全軍北走,自己則只率親衛四處來尋張世遇。

  此時此刻,他只想搶在賊人前尋到那位張府君,讓這位還算是高看自己一眼的張公活下來,不然跟誰他都難交代。

  但是,一切早就來不及了,竇立德是個精細人,既然發動,便不留餘地,只是在放火的同時,便輕易猜到了張世遇的行動路線,並埋伏妥當,然後果然等到了倉促北返的張府君,並很快殺散了周圍侍從親衛,將對方堵在了一個營內小院中。

  “你這人,既做降服,又見勢不妙直接反覆,便是回了群賊中,又有誰看得起你?”大氅沾了許多血的張世遇情知局勢難轉,但還是認真來勸推門進來的竇立德。“聽老夫一言,現在醒悟,我保你無事。”

  竇立德聽得此言,倒也不做猖狂言語,反而就勢在門內拱手行禮,朝著院中的張世遇恭敬來言∶“不瞞張公,張公的氣度和恩義我是心服口服的……只是我的親友夥伴,都在三徵東夷時淪為盜匪,或者乾脆喪命;我因為接濟他們,宗族也幾乎被朝廷屠戮殆盡……換言之,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與朝廷再同路的。而這一次,我也是跟高大帥商議好,專門來做死間的,沒想到那薛常雄直接撤軍走了,居然讓我僥倖成功。”

  張世遇仰頭一嘆。

  竇立德也愈發恭敬:“這樣好了,張公身份貴重,我萬不敢放的,但若張公願意妥當一些,無論是直接隨我一行,還是在這裡等個結果,我都不再動手,只放這最後幾位兄弟平安離去。”

  張世遇回過神來,看了看身邊區區三五人,還都是府內郡吏,其中一人連刀子都拿不穩,便也搖頭苦笑∶“那我就在這裡等個結果吧,你放過他們!”

  “也好。”竇立德順勢在門內蹲下,宛若一個河北老農,而他的大舅子曹晨卻趁勢率眾扶刀入內控制局面。“若有官兵逃亡成功的,必然彙總過來給張公報喜,要是官兵被抓的多了,說不得還要繼續仰仗張公的面子,在真正主事的人面前弄個說法……到時候我就不好多插嘴了。”

  “主事的人是誰?”張世遇目送曹晨從自己身旁走過去,將幾個親隨武器奪下,面色不變,只是忍不住來問。“高士通還是張行?”

  “不曉得。”蹲在那裡的竇立德有一說一。“反正依著我來之前的說法,我只跟高大帥做交代,他來了我才交代,至於他與誰做交代,我卻管不著。”

  “這是對的,此時偷著越過高士通簡單,但未免讓人瞧不起。”張世遇也就勢坐下,攏著染血的大氅在那裡等待。“有些東西,要堂堂正正來取,才能讓人心服。”

  “張公教誨的是。”竇立德趕緊點頭。

  “教誨個屁。”目送著最後幾個侍從被推搡出去,這位渤海郡守的面色終於變得黯淡下來。“兩年間一事無成,一事無成倒也罷了,一朝淪為階下囚,又哪有資格教誨別人?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說完,再不言語。

  竇立德一時也不好開口的。

  不過,這種對峙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亂戰中,隨著頭頂上有流光白日閃過,更多的喊殺聲湧來,立在房頂上的孫安宗忽然出言提醒:“大軍壓來了,黜龍軍的旗幟也有了,王伏貝頂不住了!旗幟扔下了,估計是要藏身敗兵,防著被黜龍幫的高手點到……我看到諸葛德威了!他來這邊了!”

  “攔住他,就說張公年長,不願意多動,而我只認高大帥。”蹲在門內的竇立德脫口而對。“他若有心,便去找高大當家一起過來,

  否則我不敢讓他進來。”

  “曉得。”孫安宗應了一聲,直接跳下房去了。

  果然,外面戰事安泰了一陣子,但也就是一陣子,一兩刻鐘後,隨著外面動靜愈發大起來,喊殺聲幾乎形成波浪,院外復又馬蹄陣陣,甲衣交雜,旗幟也在風中獵獵,赫然有大隊人往此間而來。

  坐在那裡的張世遇面色不變,立在他身後的曹晨卻忍不住往院外一處方向去看,竇立德也注意到了那個方向,然後終於站了起來——那是一面紅底“黜”字大旗,被人高高舉掛著,自院牆外繞了過來,轉到了院門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