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萬乘行(7)


                 ”告訴他們,河間軍已經走了,我也準備走。”

  披著大氅的張世遇反應過來以後氣急敗壞,立即當眾下令。“讓他們不要過來,直接掉頭,若是擔心黜龍賊渡河去追,就往北走,去饒安匯合!咱們也趕緊走,趁黜出龍賊上來之前,趕緊往北走,不要再耽擱了!”

  信使恍然過來,飛速離去。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問題的軍令,此時此刻,從張世遇的認知角度來說,就該這麼辦,誰也挑不出錯來。

  但是,張世遇做這個軍令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就在堂中末尾立著的竇立德根本就是存了心來詐降的人……這不是一般人,這個看起來老老實實簡直像個老農民的中年人是個所謂亂世豪傑,天下未亂就喜歡做及時雨,起事後家裡被殺得只剩下一個女兒和一個遠房侄子,存了心要做大事情,指望著翻雲覆雨的那種。

  其實這種情況,跟之前薛常雄選擇撤退時很類似。

  從理性上來說也沒什麼問題,黜龍軍表現的太胸有成竹了,太堅決了,而且上來河間大營就已經丟了那一萬人,在敵情不明的情況就該迅速止血,全軍後撤,再論其他,以避免可能的全盤大敗……被唬住了不丟臉,丟了命、賠了本,就什麼都沒了。

  可是,薛大將軍軍頭思維不離腦袋,就是存了個以鄰為壑的壞心思,就是沒有告知西面辛苦過來的兩郡援軍。

  這兩點認知外的東西,今天註定要在某個地方引發崩壞。

  情況緊急,似乎需要爭分奪秒了。

  上午時分,陽光不是太強烈,戰馬、騾子、士卒本身每次呼吸都要哈出的白氣嚴重影響到了視野,並在大軍團頭頂匯聚出了很快就會散開的零散白霧。

  此時黜龍軍進軍剛剛一半,只能遠遠看到樂陵城和河間軍殘餘南營的輪廓;而樂陵城內的高士通在得到消息後,沒有任何猶豫,立即親自出鎮,率領最信任的渤海軍北上,並且已經在北面營寨與官軍接戰;而北營內,前面做著抵擋,後面輜重已經開始率先北上了。

  與此同時,馬臉河對岸,距離河道還有幾里地的兩路援軍,也接到了信使來報,然後停在了當場。

  “河間大營的兵馬盡數撤了?“清河通守曹善成愣在原地。“薛大將軍沒來嗎?三萬五千河間大營精銳在這裡,黜龍賊也是三萬多,還有七八萬賊軍,他居然沒來?”

  “來了,又走了。”跟著曹善成信使折返的渤海郡信使哈著白氣,努力來解釋。“曹郡守,我家府君讓你們趕緊走!“

  ”我不問清楚,怎麼走?憑什麼走?”一夜未眠的曹善成勃然作色,儼然也是有些繃不住了。“你說薛大將軍來了又走了?什麼時候來的,又什麼時候走的?”

  “前日早上天沒亮來的,昨日下午走的!“渤海郡來使無奈,只能順勢將昨日撤軍過程重複了一遍。

  而聽完以後,曹善成也好,錢唐也罷,雖然無憑無據嘴上不好罵出口,心裡卻哪裡還不曉得,就憑薛常雄撤兵時的進退有度,自家此番撞上來,十之八九是這位大將軍刻意為之!

  “枉我等……我等……還以為出了什麼岔子,不惜連夜至此!結果……結果……”錢唐在馬上乾笑了一聲,卻硬是沒把話說全乎。

  怎麼說呢?

  兵荒馬亂的,信使的事情註定沒有證據,何況人家是河北行軍總管,是一衛大將軍,是關隴名門的一族之長,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真正的上位者。

  有些話,說了要負責的。

  “何至於此?“曹善成也有些氣餒。“都是為了朝廷分憂,為了報效國家!何至於此?”

  話至此處,兩人只在馬上低頭無語。

  片刻後,還是曹善成打起精神來勸∶“錢郡守,或許是有小人作祟,或許真的信使出了岔子,大敵當前,咱們切不可為此生怨……便是生怨,也不

  要誤事。”

  “能誤什麼事?“錢唐打馬轉身,瞥了眼身後的呂常衡。“不就是白跑一趟嗎?現在大家一起撤了便是。”

  曹善成點點頭,復又認真提醒∶“咱們往北走,去饒安縣,先給張公做個後援,等賊人退了,我再與你一起去安德城……省得城內那幾千河間兵喪了膽,壞了事。”

  錢唐只是胡亂點頭。

  曹善成也看向那渤海郡中的信使:“閣下是回去彙報,還是與我們帶路?”

  信使想了一想,拱手以對∶“全聽曹府君吩咐,往饒安縣令那裡做個對接也是無妨的。”

  曹善成立即曉得,這是覺得對岸已經接戰,不想回去了,但他也樂的做順水人情,便直接吩咐:“如此,你前頭帶路吧!”

  就這樣,信使自然樂意,而兩郡郡卒疲憊不堪,罵罵咧咧,也都掉頭往北去了。

  走了片刻,錢唐明顯沮喪,倒是曹善成別看年齡只比錢唐大了十來歲,卻意外的堅定,一路上反而問東問西,努力打探渤海郡中的消息,並且思索不斷。

  當然,曉得張世遇此番辛苦謀劃,卻被黜龍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給弄到這個地步,也是不禁感慨的。

  “如此說來,咱們這一回,居然是個淨賠的買賣了?”曹善成心懷無力,也居然搖頭。

  不搖頭又如何呢?

  這次河北官府吃了這般虧,河間大營平白斷了一指,三郡折騰了許多,結果只是白辛苦心力,上上下下,不管是誰,不嘆氣不搖頭不沮喪就怪了。

  “倒也不能這麼說…“那信使勉強來笑。“高士通部還是被我家府君重創了的,被困的這三五日裡逃散了許多,昨日也打了一仗。”

  “這倒也是。“曹善成本欲說些什麼,但想了想,也隨之勉力來笑。

  “而且,還有一部賊軍降了的,還是清河來的賊軍。”那信使繼續來言。

  “叫什麼名字?”曹善成胯下戰馬不停,隨口來問。

  “叫竇立德。“信使也立即做答。

  而隨著這個名字出口,曹善成陡然勒馬,然後轉向東面的馬臉河…彼處,清晨薄霧早已經散開,但是相隔著十數里,如何曉得對岸是何情形?

  非要說有什麼變化,反而是比之前安靜了些許的樣子。

  ”此人有何說法?”錢唐瞅見不妥,主動來問。

  “沒有……“曹善成嘆了口氣。“非要說的話,無外乎是竇立德這個人是個天生的賊坯,早年天下太平就搞小豪強那一套,明明是個郡吏,卻到處拉攏亡命之徒,收攏鄉野人心,後來天下一亂,便又支派著他人造反,結果被官府發現,殺了他全族,再後來在高雞泊,仗著自己曉得地形,屢屢逃了過去,據說吃河蚌睡水草不願意降,今日居然降了?!“

  錢唐一瞬間便警省過來,但警醒的同時反而氣餒,他是真累,跟身旁的曹善成一樣,身體疲憊到極致,同時心累。

  半晌,還是錢唐努力打起精神,朝那個使者看去∶“勞煩閣下回去一趟……見到張公,只請他務必小心一下那竇立德。”

  那郡吏無奈,只能應下,然後半道打馬向東,卻又有些依依不捨之態,只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三位郡君之間的言語?

  人一走,曹、錢二人立馬在原地,相顧無言。

  “照理說,哪怕是三分的可能也該渡河去救的,何況張公委實長者風度,對我們誠懇可親。”結果還是錢唐先開口。“但……到底要不要去救?”

  “救什麼?!”曹善成面色鐵青。“誠如錢府君所言,但凡有三分可能也該去救,但這個三分,不是說張公有沒有三分陷入危局的可能,而是說真要作戰,我們有沒有三分勝的把握?有沒有三分將張公救出來的把握?拖沓到這份上,兵馬疲憊到這份上,此時過河去,撞上黜龍賊主力,只是讓士卒送死,讓

  三郡徹底葬送而已!”

  話至此處,曹善成憤恨難平,卻是徒手聚起一股真氣來,往道旁的一棵樹上奮力一錘,然後便悶頭往北趕路去了。

  樹不大,真氣則是寒冰真氣,曹善成也沒有存心如何,純粹洩憤而已,故那樹被真氣砸到,晃了一晃,然後只是中間樹皮綻開,內裡樹幹碎裂,並起了一股冰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