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二十七章 振臂行(10)(第2頁)

  這還不算,鐵槍砸入甲板,憑空停了一瞬,隨著木板斷裂,居然又往下面船艙做翻滾,順帶將那軍官上半身的內臟、血肉給粘連著滾入內艙。

  甲板上的人目瞪口呆,下面的槳手卻已經哭嚎起來了。

  “是冰!好大的冰坨子!”

  “還插著槍……”

  “船艙破了……”

  “沈七哥的腿被壓著了。”

  “怎麼全是血……還有腸子……咋還有腦袋?”

  “俺不幹了!”

  到此為止,上面的甲士這才醒悟是怎麼回事,只是依然不曉得,那冰坨子滾下去的時候帶走了張夥長的上半身,到底是因為冰坨子自己沾到了,還是因為長生真氣黏人的緣故……

  當然了,這種技術性問題只是一閃而過,被這麼透心一砸,船上四五十人,只死了一個,卻再也不顧其他,直接在更高的指揮者,也就是之前自請出擊的一名隊將示意下倉皇掉頭。

  “其實不如投石機。”張行喟然一時。

  “投石機是什麼?”徐大郎好奇來問。

  張行微微一怔,居然被當場問倒……他才來這個世界三年不到,也沒有親自參與過大規模攻城戰,有些東西委實沒有注意到,只是想當然而已……譬如上次雲內之圍,張行就沒有看到投石車,只有雲梯、撞木之類,還以為是都藍可汗遠道而來,也早曉得自己很快要走,來不及起砲罷了。

  但是,現在隨著徐大郎的一聲詢問,張行轉而意識到,有沒有一種可能……在這個世界的攻城戰中,凝丹和奇經高手的存在,使得需要大量物資長期準備的類似戰爭器械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和研發的需求。

  所以,才有白有思太爺爺與東齊神武帝大戰時,花裡胡哨的工程手段與應對。

  那麼反過來說,鐵甲勁弩是對待凝丹以下修行者的利器,投石車和弩車可以不可以成為改變時代的玩意?

  它們能對付凝丹高手嗎?

  “你不知道投石機嗎?”半晌,張行方才小心來問。“那巨弩呢?”

  “巨弩當然知道,也有人造過。”徐大郎認真以對。“老早便有人覺得,勁弩殺凝丹以下修行者,那巨弩自然可以狙殺凝丹高手……可凝丹高手行動太快,普通人很難操作瞄準,真要狙殺,不如同等修為者放暗箭偷襲……慢慢的,事情就又回到高手對高手的地步。”

  張行緩緩點頭,暫時按下心思。

  而與此同時,就在兩人淡定交談的時候,對面水寨、路上大寨,以及城上早已經被之前的動靜所驚起,變得胡亂和嘈雜起來。

  “接下來應該是要主將下令才能出擊了,而若是兩刻鐘內他們都還不能出兵船驅逐我們,那便是軍無戰心,或者說自家指揮不暢到了一定地步……”徐大郎回過神來,看了一陣,認真來言。“若是那般,其實咱們可以不等自家水軍,調集小船,嘗試突襲放火!甚至可以嘗試上游、下游冒險渡河,以八千眾突襲!一舉決勝!”

  張行不置可否,反而追問:“若是一個時辰都不驅逐咱們呢?”

  徐大郎沉默了一會,搖頭出聲:“如果一個時辰都不出兵,我委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因為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太守王懷度本人根本不願意打。”張行脫口而對。

  “這是自然……可若是不願意打,為何來了這麼多人?”徐大郎無語至極,以手指向了眼前太陽光下規模龐大、將澶淵城完全封鎖的水陸軍寨。“所以不還是回到了之前那個問題嗎?便是王太守本人不願意打、沒本事打,也應該有個能說動他的人推著他打才對,只是不知道是誰……”

  “所以,若是那般,那個人自家就下令好了……對也不對?”

  “自然如此……張三哥不是為此來的嗎?”

  “那就看著吧!”張行重新坐到了船頭。“只是可惜,沒有從濮陽城裡請一副吹打,也沒有酒菜擺上……”

  徐世英沉默不語。

  然而,等了一個多時辰,居然沒有一兵一船出來,一面是一艘只能承載十多人的小小平頭船,掛著一面紅底“黜”字旗,一面是水陸俱全不下萬餘人的官軍大寨……雙方靜坐一時,宛若對峙。

  日頭越來越高,張行也懶得再等,他站起身來,就在船頭撒了一泡尿,然後轉身下令:

  “走吧!讓你的人走孟山公的路子把房彥朗的那封信交過去,就說莪張行願意與他王太守今日傍晚河畔當面一會,和平解決澶淵之事,如若他來,我保證黜龍幫一年內不碰汲郡,也給他一個對人交代的法子;而若他不來,我便讓成功進取東平郡的大軍折返,先全取汲郡為上!屆時刀槍無眼,不論貴賤,一視同仁。”

  徐世英滿腹疑惑,但此時接到這番命令卻也振作一時。

  倒是張行,隨著方船輕輕擺動,轉回河南方向,反過來笑問:“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有。”徐大郎倒也坦蕩。“便是王太守本人顢頇,不想惹事,但為什麼那人不出兵?他若是無能,又為何能催動王太守出動大軍那般利索?”

  “其實很簡單,那人不在這裡,甚至不在汲郡。”張行失笑以對。

  徐大郎微微一愣,陡然醒悟,但立即又追問不及:“可若是此人不在前線,甚至不在汲郡,如何能讓王太守那般老實,之前剛剛退兵,立即又來?”

  “因為對方是個上官,有本事、有手段、有出身、有才智的上官。”張行繼續笑對。

  “可若是這般……”徐大郎再度醒悟,然後再度疑惑。“為何王太守之前敢趁機撤兵?”

  “因為這是個位置尷尬的上官。”張行回頭看了眼身後跟出來的兩艘兵船,依舊回覆從容。“王太守礙於某種緣故,不得不從對方直接的言語或者文書,可從根本上他是不願意聽對方指派的……考慮到撤兵再進軍之間只有兩日,此人必然又在汲郡鄰近州郡……你想到是誰了嗎?”

  才智卓絕,地位高超,對黜龍幫舉事似乎頗為在意,可指揮起河北的郡守卻不尷不尬……徐大郎這個時候再猜不到,便是傻子。

  但猜到之後,他反而緊張到心亂如麻,然後即便是在船上,也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小心來問:“張三哥的意思是,催著王太守動彈的,乃是滎陽的大張相公?”

  “還是叫人家張相公好了。”張行語氣淡然。“另一位張相公已經死了,我親眼看到的。”

  徐大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覆。

  原因再簡單不過,他對張世昭緊張到了極致,而眼前的人卻一點都不緊張,這個時候說一些調兵之類的話,註定無用。

  但偏偏他現在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趕緊跟王太守談和,然後請李樞把主力帶回來,省得一夜之間兵臨城下。

  “可若是他……”停了一陣子,眼看著小船即將靠岸,徐大郎滿頭大汗,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咱們……咱們是不是該讓李龍頭把兵帶回來?就不去順著濟水往下打了?”

  “為什麼?”張行坦然反問。

  能為什麼?那可是公認的皇帝智囊、當年幾乎以一己之智,當了十萬兵的張世昭張相公!

  他徐世英心裡虛!

  但這話怎麼說出口?

  船隻靠岸,張行先跳了下去,徐世英也跟著跳下去,上面的士卒開始解旗,張徐二人在灘上稍立。

  而張行似乎也不準備賣關子,而是終於再笑:“徐大郎,你也不要過度緊張,我問你,若是他是你想的那般可怕,為何連一個王太守都管不住,使得王太守抓住說法自行撤了兩日兵?”

  徐大郎此時方才勉強回覆心境,然後若有所思:“所以,是此人徒有虛名?”

  “不是。”張行斂容解答。“我親眼所見,這是個頂尖的聰明人。”

  “那……”

  “我再問徐大郎你一件事,為何東境要稱東境,中原要稱中原,河北要稱河北?”明明是在解釋,可張行再度開口反而顯得匪夷所思。

  “這自然是……”

  “不僅僅是天然地域……若說河北還算是大河相隔,那中原和東境怎麼做的區分?和江淮呢?”張行認真追問。“而且為什麼之前我和李公舉事前一再強調,不讓你們過界去梁郡和滎陽?”

  “是朝廷分路。”徐大郎強迫自己認真思索,然後果然給出了正確答案。

  “是朝廷分路。”張行負手點頭。“自白帝爺起,天下便一直是州郡縣三級制度,到了大魏一統天下,那位先帝爺先廢郡,改為州縣,然後到了如今這位聖人,又改為郡縣,但還有總管州、還有親王遙領郡,還有巡視地方的十五道監察御史,改了廢廢了改的,便是靖安臺巡組也有一套說法……而無論怎麼分,咱們西面和南面的梁郡、滎陽,還有南陽、淮陽什麼的,都是隸屬於所謂中原地帶,在朝廷那裡都屬於所謂東都俯瞰的近畿之地,與關隴持平,總是跑不了的……這也是我們為什麼暫時不動梁郡分毫的緣故,也是不想在汲郡繼續惹事的緣故。”

  徐大郎徹底醒悟。

  他本就是個伶俐人,一點就透的。

  簡單來說,就是不同地域或者地區,在朝廷那裡就不是一群人負責的,重視程度也不是一回事。

  真要是放在尋常,你造反了,甭管是天涯海角,大魏直接幾萬甲士就推出去了。

  但是,這不是天下反了一半嗎?不是朝廷如今正半癱瘓著嗎?那麼,哪怕只是幾十裡之隔,你在東郡造反與在梁郡造反,於朝廷看來,就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管住手,很可能就能多獲得數月的喘息之機。

  甚至,徐大郎毫不懷疑,黑榜上比張李兩位還高的那位伍驚風,如今必然是東都眼中第一個釘子,因為他造反的地方在南陽,而且都快把南陽打光了……東都那邊暫時缺兵,不把南陽拔下來,還真不一定會來打黜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