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四十八章 苦海行(15)


  雲內城中嘈雜聲不斷,馬匹往來的踏地聲、刀劍甲冑的碰撞聲、建築倒塌的轟隆聲、呵斥聲、呼喊聲、哭泣聲,此起彼伏,伴隨著城外傳來的箭矢呼嘯聲、撞擊聲、喊殺聲,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背景音。

  這種聲音下,有人在驚恐,有人在振奮,有人在迷茫,有人在思考,而有的人則在睡覺和吃飯。

  睡覺的人是夜間執勤的伏龍衛,此時正在郡守府廂房裡鼾聲不斷,但平素刺耳的鼾聲此時也早已經被外界嘈雜聲淹沒,而張行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帶著秦寶、王振、小周等七八個伏龍衛,外加十幾個金吾衛蹲在大通鋪廂房外面的廊下吃飯。

  一碗加了醬油的小米粥,兩個烤餅子,一條肉乾,小米粥熬得很爛,餅子烤的很脆,肉乾也油汪汪旳,張副常檢吃的很香。

  當然,肉乾不是人人都有的……伏龍衛都有,金吾衛那邊卻只有隊將丁全一個人有了,其餘人都只是小米粥和餅子而已。

  但這還不是此地待遇最差的,就在這廂房院子角落裡,水井旁,一位頗有品級的北衙公公正帶著兩個宮女、兩個小太監一起照看著一個爐子,爐子上是一個破口瓦罐,瓦罐裡是一罐小米粥……水是自己親手打的,小米是一起湊的,這是他們五個人外加八個其餘宮人今天一整天的口糧,待會碗還要找這些伏龍衛來借。

  更有甚者,按照旨意,公公們還能領有一大碗小米粥,因為必要時還能操刀上陣,宮女們就只有半碗了。

  粥熬好了,因為伏龍衛和金吾衛們都還沒吃好飯、騰出碗來,所以幾個人只能幹愣著,然後拿唯一一個剩碗讓那位姓餘的公公先行盛了粥。

  餘公公端著粥,略顯小心地坐到了張行身側,開始慢慢來喝,但喝了幾口,大概是喝不慣這種直接加醬油的粥,其人到底是沒忍住,便端著碗認真來問:“張常檢,都說你是二徵東夷的時候逃回來的……那時候也是這個亂糟糟的樣子嗎?還是說這已經算好的了?”

  此言一出,周圍人無論是伏龍衛還是金吾衛,又或者是比較遠的宮人們都一起抬頭來看。

  “差不多吧。”張行嚼了一口餅子,若有所思。“一開始的時候還挺好的,能生火,加上頭盔能當鍋,所以還有熱粥喝,有熱餅子吃。”

  “那為什麼沒幾個人逃回來呢?”餘公公不免好奇。

  “因為只是一開始差不多。”張行搖頭以對。“後來就開始下雨,一下雨火就生不起來了,就只能是餅子加涼水……這時候就開始直接死人了,有喝雨水得病的,睡一覺就起不來;有太累的,走著走著直接滾河溝裡,叫一聲都沒有的;還有為了幾個餅子拼命,相互廝殺搏命的……現在想想,幸虧是早春,不然天熱一點、冷一點,怕是都要病死、凍死在路上,也幸虧敗的太快,還有足夠的存糧在身上,不然就得吃人了。”

  這位平素參與執掌北衙文字、素來權重的餘公公聽的出神,將粥灑了一點在手上,趕緊去舔,舔完之後方才認真追問:“可如今正是冬天……萬一下雪,會不會也會出事?”

  “萬一下雪,或者驟然降溫,反而是好事。”張行嚥下最後一口餅子,誠懇安慰。“因為一旦下雪,巫族人在城外,人又那麼多,更受不了,肯定直接退了。”

  “哦!”餘公公為之一振,趕緊低頭喝粥。

  “張三爺。”就在這時,金吾衛隊將丁全復又小心開口。“聽說城裡糧食只剩十七八日可用了?”

  周圍人耳朵豎的更直了。

  “再有十五六日,巫族人必退。”張行沒有心思去嚇唬這些人,也沒有心思去驗證自己委實不清楚的事情,只是說了實話。“否則必然會被北地援兵給堵住,到時候片甲不留。”

  丁全點點頭,以這個人的聰明,當然不會繼續問“十五六日守不住怎麼辦”?

  張行見到沒人再吭聲,也懶得多言,只是繼續喝粥,喝完了之後,居然親自將碗在水井旁洗了,交給旁邊一個宮女,然後才坐回去,卻又不知道此時該做什麼好了。

  說起來,昨日城門樓上那一箭,似乎改變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聖人當日回到郡府以後,徹底不再出門干涉軍務,只是抱著皇后和幾個年幼皇子、公主痛哭,據說昨晚上眼睛都哭腫了,甚至還說天亡他們父子……近侍們這麼小心翼翼和悲觀,十之八九是因為昨晚上的動靜根本躲不過去,而受到了感染。

  不過,依著張行來看,只是哭下去倒也無妨,反正把事情交給外面的相公、將軍們來做,用不著他這個聖人指手畫腳,局面反而會無憂……將領經驗豐富,士卒都是禁軍精銳,所謂最好的將軍、最好的兵員、最好的甲冑,還有完整城牆跟城內居民充當民夫,哪裡不能守半個月?

  巫族人倉促過來,明顯沒有做好攻城準備的……至於自己,作為伏龍衛,安安靜靜的做個御前的美男子,裝個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樣子,怎麼也都能熬過這一遭。

  正想著呢,那邊忽然又有一位公公轉入,遠遠便來喊:“張常檢,辛苦你走一趟,牛督公讓你去城上叫兩位尚書來御前議事。”

  客氣的不得了。

  當然,張行倒也知道此時不是吐槽的時候,便趕緊起身應聲,立即叫上秦寶分兩隊各自去尋人……待到城上將衛赤與段威兩位輕鬆尋來,順便觀望了一下城中局勢,便堂而皇之隨之上堂,立在了門內,做了個旁觀。

  此時來看,聖人昨夜怕是果然哭腫了眼睛,只是應該用了什麼法子,消了一些腫,但痕跡不可能遮蓋乾淨,反而留著兩道紅印子,有些欲蓋彌彰之態。

  兩位尚書看到這一幕,也都愕然,卻只能和提前進入的相公們一起佯做不知。

  “昨日一見,巫族兵馬勢大難制。”聖人見到人齊,強行睜著眼睛來問。“局勢緊張,諸卿可有方略?”

  眾人一聲不吭,張行自然也冷眼旁觀。

  “問諸卿家話呢!”聖人催促不及,明顯有些焦躁。“如之奈何啊?”

  “臣還是前日之議。”司馬長纓面色嚴肅,出列相對。“一旦城破,玉石俱焚,與其如此,不如集結精銳,早日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