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苦海行(14)(8.2k2合1)


  “皇非皇,王非王,千騎萬乘走北邙。”

  聖人的逃亡引發了營地的連鎖效應,雖然還沒有看到任何敵人,但已經有失控的姿態了。

  坦誠說,都藍可汗的大舉突襲超出了所有人預料,出現這種混亂情況不足為奇。但是,混亂居然是從最核心地區開始蔓延,未免顯得有些讓人沮喪。

  當此時機,看著在午後陽光下縱馬馳騁、宛如回到自己青春的聖人,看著被他扔下的滿地大魏皇室成員,張行莫名有了一種奇特的歷史參與感,然後想到了那句完全不搭界的歷史童謠來——隨便啥吧,反正,這絕不是白登之圍的劇情。

  其實,混亂並不代表無效,尤其是都藍可汗此時很可能剛剛登陸……況且,宮人、太監、金吾衛雖然一個比一個亂,可是外圍軍隊意外的保持了韌性。

  首相蘇巍是個世傳老書生不提(他爹就是前朝首相),可軍國制度下的關隴門閥成員們天然具有軍事教育與歷練傳統,這個時候,聖人固然失態,但從另一位相公司馬長纓往下,兩位尚書,一位郡守,三衛大將軍,十八位中郎將,都展現出了極強的素質,愣是維持著大略陣型,一面追趕著聖人,一面兜住了混亂的內侍、宮人、太監,往雲內城而去。。

  並在當晚之前蜂擁而入,來到了雲內城下。

  到了城下,天色已暗,但司馬長纓依然指揮若定,他就在城頭上端坐,當場分劃。

  乃是以刑部尚書衛赤彈壓城內秩序,檢驗軍資,迅速安定人心;

  以兵部尚書段威組織信使、哨騎,往四面所有軍隊屯點發出勤王號令,並專門探聽軍情;

  以馬邑郡守王仁恭清點物資,分劃城內屯區、檢驗城防缺口……並直接拆民房加固城防;

  然後又以左屯衛大將軍司馬化達領長水軍右翼三中郎將守北城,右驍衛大將軍張世安領中壘軍右翼三中郎將守西城,右候衛大將軍李安遠領射聲軍右翼三中郎將守南城,並臨時指派倉促折返的長水軍左翼第一中郎將趙光領長水軍左翼三中郎將守東城;

  這還不算,又以中壘軍左翼、射聲軍左翼合計六位中郎將,分屬段威、衛赤兩位尚書,以備城內調用;

  最後,金吾衛自歸北衙諸公公統攬,護衛聖人、皇后、諸皇子皇孫。

  一切安排好了,這位相公方才與首相蘇巍一起去城中心郡府面聖。

  聖人是如何反應不提,只說張行,他早一步進城,帶著小公主從容入了郡守府,剛剛找到一位公公放下小公主,聞得這番安排,自然一時嘖嘖稱奇。

  隨即,馬上就聽到了對應的旨意,說是聖人非但全盤認可了司馬相公的安排,還臨時加長水軍左翼第一中郎將、綽號摩雲金翅大鵬的趙光為右武衛將軍。

  同時,臨時提拔殿內監、皇后幼弟蕭餘為門下省侍中,協助兩位相公、尚書處事——這個時候的確需要一位可以隨意出入宮禁,並與前方聯絡的聖人心腹。

  片刻後,又出詔令,乃是即刻派遣精銳騎兵出城探查軍情、沿途搜索遺留物資人員;同時各部各衛皆一分為二,立即輪番進食休息,確保戰力;而且,所有宮人食物減半,肉食優先供給城上。

  然後又詔令,金吾衛一旦恢復秩序,即刻歸司馬相公所統,參與城上輪番駐守。

  張副常檢一件件聽來,只以為之前御前哭訴雙馬食槽的,根本不是這位司馬相公;而之前在陽光下奮力奔馬的,也不是這位聖人。

  就這臣子的危機處理能力,就這聖人的善於納諫和任人唯賢,大魏朝必然要千秋萬代啊!

  但是……為什麼會亂成這樣,甚至過兩天,就有可能被巫族人兵臨城下呢?

  張行一晚上都沒見到李定,也沒來得及吐槽,倒是老老實實按照牛督公的吩咐,被要求就在燈火通明的馬邑郡守府內就地歇息,等待輪班。

  然後,他半夜就被奇怪的吶喊聲、喝罵聲驚醒了。

  “三哥,是巫族人來了。”便是秦寶也有些緊張起來,直接推了下就在自己身側的張行。

  沒錯,兵臨城下這種事情,根本等不到天明——而這也切實驗證了另外一個事實,沒人哄騙這位聖人。

  巫族人真來了,哪怕只是前鋒,那也真來了。

  一念至此,不知道為什麼,張三郎只是點點頭,慵懶的應了一聲:“知道了。”

  然後,就在擁擠、溫暖且氣味複雜的廂房大通鋪裡努力翻了個身,並就在周行範幾人欽佩的目光中昏昏沉沉再度睡去。

  這位張副常檢今日的表現,加上之前的小範圍“預言”,以及之前的“聲望”,使得這些人心中不免愈加高山仰止起來。

  醒來以後,已經是第二天上午……這一日外面據說已經有不少巫族騎兵了,但張行根本沒去看……他在到處打探一些更有用的消息。

  比如說,城內加上百姓,很可能有十五萬之眾,哪怕是按照宮人、婦孺減半來算,糧食也只夠吃二十二天。

  再比如說,信使已經搶在巫族合圍之前大舉發出,援軍沒理由不來。

  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日,又等到一天上午,張行吃飽喝足,方才得到第一個正經工作,一道來自牛督公的命令要求他護送新上任的門下省侍中、國舅蕭餘上城頭去,觀察一下據說已經主力大至的巫族軍情,也觀察一下城牆上的士氣軍心。

  這當然無話可說,張副常檢立即點起秦寶等十餘名伏龍衛,直接護著剛剛四旬的國舅爺往北城上去。

  而甫一登城,張行便隨著國舅爺一起怔在當場。

  國舅爺為什麼愣住不清楚,張行只是這一瞬間,便已經醒悟,為什麼最開始的苦海邊境部落要喊出二十萬眾這種話來了。

  因為誰也不知道眼前到底有多少人?

  之前就說了,雲內城北面左右夾山,西北面是武周山,東北面是白登山,兩山之間可行通道約二三十里,但此時已經俱被巫族主力人馬填塞。

  換言之,巫族大軍左右連陣近三十里,而且還沒有將營寨鋪陳完畢,還在有大量的軍隊、牲畜順著這個通道往前鋪陳壓過來。

  量變引發質變。

  數量和規模達到這個份上,連巫族按照部落分派以至於稍顯混亂的排布,以及明顯並不齊全的甲冑、武器,稍顯破舊的帳篷、衣物,還有極為雜亂的牲畜,此時都在陽光下展現出了一種攝人的壯觀與雄壯。

  這種情況,就好像你在面對著一隻體型十倍於你的巨熊的時候,不可能還會在意對方身上有沒有禿掉一塊毛一樣。

  禿毛怎麼了?

  一口下去,咬斷你的腦袋!

  “衛尚書,這得有多少人?”蕭餘愣了足足七八息後方才小心上前,來到城門樓上,然後立即低聲相詢此處位置最高的一位熟人。

  “蕭侍中是說目中可及,還是說此番都藍總共所出兵馬?”刑部尚書衛赤披甲戴盔,冷冷反問,臉上的鞭痕猶在。

  “都想知道。”蕭餘誠懇以對。

  “目下所及大約十來萬人。”衛赤有一說一。“至於總數,按照哨騎回復和我親自在此處查看,還對照一下記錄在案的東部巫族部族,估計得有二十萬人,要是算上海邊守船的,得更多……”

  “不是說東部巫族傾族之力只有十五萬兵馬嗎?”蕭餘愈發驚愕。“哪來的二十多萬?中部巫族果然暗地裡反了?”

  “沒看到中部巫族的旗號,多的應該是船伕,也是現在的隨軍民夫。”兵部尚書段威從旁邊門樓內轉出,然後從容解釋道。“真要是考慮多出來的戰力,與其在意這些人,更應該要在意那些被安置在苦海邊上的原來東部巫族部落,也就是昨日一開始來報信的那些人……他們一旦轉投過去,我們的虛實會立即被知曉,周圍馬邑境內的其他城池會被盡數攻陷,對面的戰力也會明顯多了一大截。”

  蕭餘連連頷首。

  張行也若有所思。

  又看了一陣子,蕭餘認真再問:“敢問兩位尚書,都藍可汗本人確係來了嗎?”

  “應該來了!”衛赤面色依然不變,形容不改。“天剛亮的時候,我親眼看見那面白地黑紋的爛翅龍旗出現在了城下,遠遠似乎有個金盔金甲的大人物……現在他應該是在安排圍城與部落去周邊小城做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