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徐渭看著他,若有所思“你想學兵法”
 

    “想學”
 

    “為何要學”
 

    朱翊鈞坐在石頭上,兩條腿懸空,悠閒的晃著“兵法有意思。”
 

    “有意思”徐渭啜了口清茶,“有什麼意思”
 

    朱翊鈞晃晃小奶袋“不知道,就是想學。”他又看向徐渭,歪頭衝他笑,“你教我好不好”
 

    徐渭冷哼一聲,將茶水一飲而盡“我不教。”
 

    朱翊鈞問“為什麼”
 

    “不知道,就是不想教。”
 

    剛才朱翊鈞說過的話,他改了個字,又還回來了。
 

    朱翊鈞雖然年紀小,但也不是好惹的,尤其在嘴上從不吃虧。
 

    “那算了吧,反正你的兵法也沒有很強。”
 

    瓷杯磕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徐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覺得我兵法不行”
 

    朱翊鈞點點頭“不太行吧。”
 

    “我要是不行,當年是誰幫胡汝貞不費一兵一卒,誘捕了徐海和王直這兩大倭寇頭目”
 

    朱翊鈞問“你是指騙毛海峰看公文嗎”
 

    徐渭驚訝道“你還知道毛海峰”
 

    “當然啦”朱翊鈞揚起下巴,滿臉驕傲,“我還知道蔣幹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渭被他逗得樂不可支,“你這小鬼,懂不懂什麼叫兵不厭詐”
 

    朱翊鈞說“不懂,所以才讓你教我呀。”
 

    徐渭給他數“我自認為書法第一,詩次之,文次之,畫又次之。你要是對南戲感興趣,我也能教,選一樣學吧。”
 

    前些日子,他畫了一幅墨梅圖,又寫下一首題畫梅把自己誇得跟神筆馬良似的,現在又說被無數人追捧的作畫,對他來說,只能排第四。
 

    朱翊鈞卻不為所動“這些學了嗎”
 

    “不能。”
 

    “那我不學,我就要學兵法。”
 

    徐渭十分好奇“你是養在深宮的小皇孫,金尊玉貴,就算打仗,也輪不到你上戰場,學兵法做什麼。”
 

    朱翊鈞咬著下唇,低著頭半晌沒說話。過了好一陣,他才說道“那怎麼辦呢,壞人都打到我家門口了,我只能躲在家裡嗎”
 

    “”
 

    徐渭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稍微想了想,才知道,他說的是去年蒙古人在順義的惡行。
 

    兩個人良久無言,過了一會兒,徐渭才擺了擺手“我這個人,自由散漫慣了,最不喜被人束縛。”
 

    這話朱翊鈞不信“那你怎麼每天都被李大人束縛在這個小院裡面”
 

    徐渭說道“那是因為因為”
 

    朱翊鈞嘿嘿的笑“因為他讓你寫文章,你寫不出來。”
 

    “你說我寫不出來”
 

    這些日子,徐渭在朱翊鈞這裡遭受到的質疑,比他前四
 

    十多年加起來還多。
 

    他畫的畫,小傢伙不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寫的字,小傢伙看不懂,現在竟然還質疑他寫不出文章。
 

    對他的作品趨之若鶩的人太多,這個啥也不懂的小傢伙,不屑一顧的態度,反倒讓他覺得有趣。
 

    朱翊鈞問“這麼久了,你還被關在這裡,不是寫不出來是什麼”
 

    “那是我不願意寫。”
 

    “你為什麼不願意寫”
 

    提到這個,徐渭便不再吭聲。這也正說中了他此次來京的無奈“在總督府的時候,胡汝貞的大小公文、奏章,甚至表文,哪一樣不是出自我的手”
 

    “表文”
 

    徐渭見他不懂,便向他解釋“就是呈給天子的賀表。”
 

    朱翊鈞說“進白鹿表”
 

    徐渭大笑“我寫的,幫他”
 

    說到這裡,他又笑不出來了。兩頭白鹿,兩篇進表,也僅僅只是幫胡宗憲保住一時的官位,最終還是沒能扛住言官們的彈劾。
 

    “臣謹按圖牒,再紀道詮,乃知麋鹿之群,別有神仙之品,歷一千歲始化而蒼,又五百年乃更為白,自茲以往,其壽無疆”
 

    徐渭萬沒有想到,他曾經寫過的,一篇拍馬屁的文章,他自己都頗為不恥。卻沒想到,過了幾年,能聽到一位小皇孫全文背誦。
 

    “你你竟然能背下來。”
 

    朱翊鈞撿了顆小石子在手中擺弄“我皇爺爺可喜歡了,他說你文章寫得好,字也寫得好,看了好多遍呢,還用紅筆做批註。”
 

    “因為他喜歡,所以我背下來啦。”
 

    那時候朱翊鈞還不認字,背誦全文都得靠一句一句教他。
 

    徐渭道“你倒是有孝心。”
 

    “那當然,”朱翊鈞晃晃腦袋,“皇爺爺最喜歡我啦,我也最喜歡皇爺爺。”
 

    他還給徐渭出主意“你就按照進白鹿表幫李大人寫文章,皇爺爺一定會喜歡的。”
 

    徐渭神情頗為不屑“不寫。”
 

    “為什麼呀”他盯著徐渭看了半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你只喜歡胡總督,不喜歡李大人。”
 

    這話逗樂了徐渭“你說得對。”
 

    朱翊鈞不懂“你喜歡胡總督什麼呀”
 

    徐渭只是笑笑,不說話。
 

    他幫胡宗憲寫文章,討好嘉靖,曾經被不少人嘲笑。他不覺得恥辱,反而覺得這是一件不可不做的事情。為了抗倭,為了浙江百姓。
 

    可李春芳要他寫青詞討好嘉靖,只是為了自己升官。
 

    他來到京師,本是抱著安邦濟世之心,希望能借著李春芳這個禮部尚書的平臺,一展抱負。
 

    來了之後他才發現,事情並非如此。李春芳雖然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貪官,但也沒有胡宗憲的膽識和氣魄。
 

    說到底,他就只是個飽讀詩書,絕不逾矩,能力有限,還想升官的讀書人罷了。
 

    這樣的人沒什麼不好,遇上一個靠譜的領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於國於民,都有溢出,但和徐渭的期許相去甚遠。
 

    但這些,徐渭都沒提過,但朱翊鈞隱隱約約感覺得到。
 

    正月十五過後,朱翊鈞就得回宮,再想出來可就難了。可是,他還沒能說服徐渭教他兵法。
 

    王妃作為王府女眷,極少出門,也從不拋頭露面。
 

    元宵節這天,大清早朱翊鈞就趴在王妃腿上不肯起來,黏黏糊糊的喊“孃親”
 

    這一聲,喊得王妃心都要化了。低頭,滿眼柔情的看著他,輕輕撫摸他的頭髮“想吃什麼點心”
 

    朱翊鈞說“不想吃點心。”
 

    “呀”王妃驚訝道,“鈞兒還有不想吃點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