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橫川 作品

11 井中月


  夜色漸深,廟中旅客各自入夢。

  也有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湯昭絕不肯承認自己是害怕了,聽一個故事就嚇得睡不著覺,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他寧可承認自己“嬌氣”,睡不慣這破地方。

  地下乾草太薄,躺著還能隱約感到地面的冷硬,咯的人腰背都酸。

  又或者是餓了。他畢竟沒吃晚飯。

  總之他是又怕又餓又不舒服,明明疲累,反正是睡不著。

  猛然坐起,湯昭擦了把額上的冷汗。

  廟裡極安靜,隋風和瘦弱可憐的孩童們睡得很沉。

  他覺得憋悶,從乾草堆中站起來,走到門口。

  今晚有好大的月亮,月光從窗戶照進來,似輕紗覆蓋地面。往窗外看去,月色如水,庭院如銀湖,枯木野草就是水中葕藻。

  “疏影橫斜水清淺……”

  唸了一句,湯昭走出門去,滿滿吸了一口清寒的風。

  深夜正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何況還有那麼好的月色。

  湯昭心中煩悶,聽故事的驚嚇是小事,大半還是來自對前路的擔憂。

  正如他之前說的,讀書是不能讀了,今後要做什麼呢?

  又或者,他今年十二歲,六親俱無,家財盡散,連立足之地也沒有,又談什麼今後呢?

  他倒是有打算、有夢想,然後拋開那番振振大詞,他所有的也只是月亮下的自己還有腳下的影子罷了。

  “何愁眼前無道路,皎皎明月照前程。”

  湯昭喃喃自語。

  只是明月啊,如今和陰鬼、災禍之流糾纏在一起,它尚自顧不暇,又如何照我的前程呢?

  風又起。

  湯昭拉了拉領子,從懷中取出一個匣子,打開。

  破碎的眼鏡。

  這幅眼鏡大概是世上唯一一副,他從沒見過這眼鏡完好的樣子,因為他初見的時候就是個殘品了。

  雖然殘破,卻是他那位長輩給他留下的唯一紀念。

  他之前跟湯昭說:“按理它是我在那個世界唯一的念想,我應該把它帶走。可你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唯一念想,我還是想把它留給你。你留著,說不定將來開掛就指著它呢?”

  之前湯昭是把眼鏡放在他墳前的。但決定離開家鄉的時候,還是把它拿了回來,以作留念。

  一起帶走的,還有父母在時給他幾樣小東西,那也是親人留下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