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油奶酪 作品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教訓(下)

夏淞蹙起眉頭,既在思考對策也在判斷對面的意圖。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車內,一切都很正常,沒有搏鬥痕跡,駕駛席的車窗和之前一樣留了道通風的縫隙,車門並未上鎖,換而言之,他隨時可以下車。

 很奇怪。

 濃濃的困惑伴著警惕在心頭攀升,夏淞不太能摸得清幕後主使的用意,倘若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綁架,哪有綁匪會把目標單獨丟在車裡不管不問,甚至完全不限制行動,可如果不是綁架,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

 此外,他這次是從英皇后門出來的,在上車之前,他的對外形象都是英皇的dj“澤菲爾”,而非“千色”夏淞。那麼,對方究竟針對的是誰?

 夏淞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英皇作為龍洲知名的音樂娛樂會所,分部遍及全國各地,他的dj副業走的是老師專門聯繫的渠道,“澤菲爾”出現在哪裡取決於夏淞本人最近跑到了哪裡,不論是地點還是場次皆不固定,基本不存在“某城市英皇分店新來的dj搶大家生意引起嫉恨”的情況。

 除非他撞大運撞到某個富家大小姐實在好奇“澤菲爾”面具下究竟是怎樣一張臉,於是特地做局一睹真容。但,先不提這個設想有多荒謬,迴歸眼下的情景,對方總不可能是發現了“澤菲爾”等於“千色”夏淞之後覺得惹不起,所以把他撂在這跑了吧?

 夏淞笑不出來。

 與其做出這樣離譜的推斷,還不如往壞了想,比如隱藏在幕後的某個人揭開了“澤菲爾”這個馬甲,然後趁機搞事,說不定現在車裡就有幾個隱藏的針孔攝像頭對著他,將當前發生的一切在暗網直播——夏淞放在腿側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升起一股把手伸進健身包掏出面具戴上的衝動。

 停,不必自己嚇自己。他沉著臉在心裡重複,努力控制著已有紊亂跡象的呼吸。

 仔細想一想,對“夏淞”出手,有什麼好處?又有誰是既得利益者?

 比“暗網直播”更恐怖的推測漸漸浮上夏淞的心頭。

 毀容、骨折、囚禁,甚至注射毒品,要毀掉一個新興偶像男團的成員實在有很多方法,而其中任何一個都能在破壞他職業生涯的同時也對他所在的團體造成重大打擊。

 “千色”和“不是灰”的出道演唱會日期將近,夏淞作為舞臺監督兼總設計師,上到整體佈局、燈光音響、舞美置景、定曲選曲,下到設備測試、舞臺管理、全員彩排,哪一個環節少了他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以一當百”的重要性在於那個“一”,夏淞一旦缺席,哪怕臨時找一百個人合力填補他的空缺,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亂套的出道演唱會完美恢復如常。

 假若自己出了意外不能上臺,或乾脆失去思考和行動的能力,連幕後工作都無法勝任……

 夏淞喉頭髮緊。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危機,他的腦子被繁重的工作塞滿,他考慮對比每一個舞臺細節的選擇會得到怎樣正面或負面的效果,他的焦慮與期待像dnA雙螺旋結構一樣相互纏繞著向上攀升,他抗衡著壓力不斷說服自己別急,現在只是漫長的籌備期,得不到反饋很正常,因為缺乏反響而感到煩躁也很正常,實在受不了了想找點安慰就去英皇發洩,但,

 他從未想過他有可能從這個龐大的項目——這個集結了九個人的努力和理想、承載著數以萬計的粉絲的期盼、科技含量近乎里程碑式的奇蹟工程裡——離開。

 夏淞腦子“嗡”的一聲。

 前所未有的恐慌席捲了他的神智,他緊咬嘴唇,額頭已經流下冷汗,理性像在垂死掙扎般對他的神經予以重拳:

 清醒點!汽車有定位,手機也有,你原本的行程是回訓練基地,在這種情況下失聯,不用說柳姐和公司,時晏和祁霜都會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勁,然後及時上報。

 有秦一科技在,沒道理大家找不到你——你是“千色”夏淞,所有對你意圖不軌的人都得掂量掂量你背後的能量!

 夏淞重重地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

 的確如此。他迅速冷靜下來,退出手機的緊急通訊頁面,轉而打開錄音功能。

 還是那句話,假如始作俑者想作惡,大可以趁他熟睡的時候得手,根本不必大費周章地等他在車裡安穩醒來。

 首先排除撕票的可能性,其次姑且排除毀容和骨折等傷害。仔細想想,對方若是真的這麼做了,就相當於把矛盾直接擺到明面上,屆時不論是夏淞自己的家庭還是柳華珺都不會善罷甘休。

 驚嚇過後的夏淞頭腦愈發清明,很快意識到他方才走入了思維誤區。“千色”和“不是灰”的出道演唱會設計涉及到秦一科技,是絕密中的絕密,他這個總設計師的身份也從未洩露在外,“瞭解到了夏淞的重要性所以精準打擊”這種事只是他自發的臆想,對面的出發點很有可能並不在於此。

 那麼話題又繞了回來,他或者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真要給出道演唱會搗亂,沒必要提前一個月動手,太早了,吃力不討好,“千色”不僅不會措手不及,還會因為這點意外更加謹慎。

 難不成……對方就是抱著貓玩老鼠的目的,很惡趣味地想折騰自己一番,看自己一點點心態崩壞?

 等等,搞心態。

 夏淞倏地眯起眼睛,立即聯想到一個可能。

 羅凌的報復,嗎。

 他臉色沉得像被當面潑了一盆墨汁,惱怒衝上頭頂,又在幾個呼吸後被冷靜強行覆蓋。

 太蠢了,儘管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只是羅凌從哪裡得知“澤菲爾”就是“千色”夏淞的?而且,這種小孩子置氣般的報仇手法又能給他帶來什麼?

 夏淞的一隻手已經握住了車門把手,雖說他的想法在短時間內已然變了幾變,但此時距離他醒來也僅僅過了五六分鐘。

 微一猶豫,夏淞“唰”地推開門,彎腰下車。

 沒有第一時間對自己動手,說明事情還有的談,既然如此,那就看看對面到底在搞什麼門道——什麼的,他才不這麼想。

 夏淞三兩步繞到駕駛席,開門關門落座一氣呵成,汽車發動,探照燈霎時亮起。

 拜拜了您內!

 夏淞一腳踩下油門,微妙地慶幸了一下平時閒著沒事觀察過幾次梁毅軒開車,隨即神情嚴肅地打量著前方和四周,一邊尋找出口一邊搜尋司機的身影。

 他聽見一聲輕柔的嘆息。

 那聲音很輕,輕得像幻覺,卻不知為何近在咫尺,彷彿就響在耳畔,剎那間聽得夏淞頭皮險些炸開,差點轉錯方向盤。

 “誰?!”

 他話音未落,汽車發出“咔”的動靜,跟手機鎖屏時的音效差不多——它自動停了下來。

 夏淞後脖頸一陣顫慄,此時心臟才真正地抖了抖。

 他反手掏出兜裡的手機,就要撥打報警電話,然而新的驚悚搶在這之前來臨,有什麼出現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只有兩個字:過來。

 又是一聲“咔”,車門解鎖了。

 坐在駕駛席的夏淞喉嚨蠕動了下,對眼前這些詭異的變化感到恐懼且……親切。

 在他的印象裡,或者說在他的認知裡,只有秦一科技能如此神通廣大。

 他越發搞不懂當下究竟是怎樣的狀況了,發消息的人並未催促,但在短暫的踟躕過後,他還是聽話地下了車。

 打開手機的手電筒,來回照了照,附近只有一扇門,門半掩著,裡面依然黑漆漆的,饒是夏淞夜視能力不錯也看不清楚門內有什麼。

 “……”

 夏淞不自覺地垂下眼瞼,關掉手機照明,收斂存在感。

 他比誰都清楚這毫無用處,隱匿於人群的前提是得有人群,這塊地方就他一個人,再縮還能把自己縮進地洞裡不成。

 深吸一口氣,夏淞乾脆加快腳步。

 他一頭撞進深海。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失去視覺後聽力自發變得敏銳,四面八方傳來的吟唱一晃令人生出自己正站在海岸邊,聆聽趴在礁石上的美人魚唱歌的錯覺,可論起歌聲的威力,比起美人魚夏淞更想描述為海妖——不然為什麼他會越聽越暈?

 無詞的旋律軟柔柔地持續著,分明是豎琴般動聽的聲音,卻彷彿在夏淞腦子裡塞了一口鐘,他越發暈眩,找不準平衡,難以分辨自己腳下的究竟是地面還是一個不停旋轉的倉鼠滾輪,他有點犯惡心,但是什麼都吐不出來,意識到的時候整個人已經一點點癱倒了下去,側臉貼著冰冷的瓷磚。

 綿長的夢境將他包裹,這是一個又一個清醒夢。

 首先到來的是記憶深處的情景,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湧進四肢百骸,名為“夏淞”的靈魂出竅似的飄蕩在半空,俯視著商場的角落。

 那裡蜷縮著一個漂亮小孩,看模樣不過兩三歲,他身邊沒有大人,視野裡只有來往交錯的行人的腿和幾道古怪打量的視線,他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也不知那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感覺究竟是迷茫還是害怕,他在鋼筋水泥組成的叢林裡瑟瑟發抖,不知不覺存在感變得稀薄。

 不要找到我——快找到我——不要看我不要靠近我——媽媽快出現快帶我回家——

 兩種截然相反的強烈期望在脆弱的幼小的身體裡對撞,從遙遠的那一刻開始,矛盾的性情在幼崽心裡種下種子。

 他開始懂得氣息的收斂與釋放,當他恐懼的時候,他沉默,逃避,以此規避外界的垂涎和喧囂,遠離危機;當他渴望被看到的時候,他高調,無忌,輕而易舉地受人矚目,仿若生來即在人群的中心;他討厭瑣碎和麻煩,於是提不起幹勁,能偷懶則偷懶;他面對未知會不安,於是掌控欲上升,像野獸一樣對自己認定的人事物圈足地盤,反感任何形式的侵犯。

 緊接著一張熟悉的臉出現,陰影籠罩在他和他的書桌,一抬頭卻能望見太陽的輝光。

 時晏,越來越多的時晏,這個很早就被夏淞認定“自己死掉的時候走馬燈裡也全都是他”的傢伙佔據了全部的回憶畫面,躺在地面的夏淞在悠揚的小提琴聲裡泛起微笑,他又聽見了那些以前也會出現在夢裡的對話,稚氣的,不服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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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幹嘛每天都找他啊?!夏淞可沒意思了,悶得要死,一點都不好玩兒。”

 “——不會被他搶走的。”

 “啊?”

 “我不會被夏淞搶走的,所以你們不用那麼害怕,也不用擔心以後我就不找你們玩了。”

 “呃,說啥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