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湯哩哩啦啦 作品

路易十五最後的情婦(二)

  與未來王后的較量

  在杜·巴利夫人最當紅的時候,凡爾賽宮來了位身份高貴的對手,併成立了一個以路易十五的三個女兒為核心的小集團,處處與這位寵妃針鋒相對。

  這個對手就是奧地利女王瑪麗婭·特蕾西婭的小女兒,當時的法國王太子妃,日後路易十六的王后——歷史上有名的瑪麗·安東妮特。

  瑪麗·安東妮特嫁到法國時年方十五,之前對杜·巴利夫人的事毫不知情。

  在婚禮前夜路易十五舉行的晚宴上,對宮中秘事瞭解甚少的她問女教官諾阿依伯爵夫人,那位珠光寶氣、臉蛋嬌豔、坐在桌子那頭的太太是誰。

  “那是伯爵夫人巴利。”這位伴婦冷漠地回答。

  “她在朝廷上是什麼職務?”

  “她的職務就是逗國王開心。”

  “那樣的話,”太子妃大聲說,“我自我推薦做她的競爭對手。”

  瑪麗·安東妮特出身在禮教嚴格的哈布斯堡王室,受虔誠的母親影響,本能地對這種情婦極其厭惡。路易十五的三個老處女女兒一向對杜·巴利夫人深惡痛絕,於是決定將這個天真輕率的小姑娘推到前臺,讓她以未來法國第一夫人的身份去挑戰那個下賤女人。年幼無知的瑪麗·安東妮特受到三個姑母的操縱,決心狠狠打擊一下杜·巴利夫人。

  按照當時的內宮禮儀,一個身份較低的貴婦是不能首先向地位較高的貴婦說話,她必須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待對方先同自己講話。而在宮中沒有王后的情況下,王太子妃就是最高夫人。瑪麗·安更加東妮特決定利用這一權利來給杜·巴利夫人難堪。

  從那以後的幾個星期裡,瑪麗·安東妮特對杜·巴利夫人理也不理,甚至故意和她身邊的其他貴婦興高采烈的交談也不看她一眼。當杜·巴利夫人的目光投向瑪麗·安東妮特時,她就立即咬緊嘴唇,沉默地望著氣得滿臉通紅的杜·巴利夫人,好像對方根本不存在。

  這一情況立即被那些好事者發現,並添油加醋的傳播開來。杜·巴利夫人一貫被眾人捧在雲端,此刻卻遇上了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黃毛丫頭,自然氣得無法忍受。她對路易十五一頓哭哭啼啼的抱怨,國王最終拗不過她,下令將瑪麗·安東妮特的女教管諾阿伊夫人叫來,讓她勸勸倔強的王太子妃,和自己的情婦和睦相處。

  瑪麗·安東妮特並沒將國王的授意放到眼裡,相反的對杜·巴利夫人更加冷淡。事情慢慢傳到奧地利女王瑪麗婭·特蕾西婭耳中,她雖覺得女兒做得對,但出於外交著想,決定下令手下大臣考尼茨給奧駐法大使梅爾西寫信,規勸瑪麗·安東妮特對杜·巴利夫人適當尊重些。

  母親的話也被瑪麗·安東妮特置若罔聞。兩個女人的鬥爭已白熱化,朝臣都圍在她們身邊,見杜·巴利夫人怒火中燒又毫無辦法,瑪麗·安東妮特卻面帶微笑,神情高傲又輕蔑。甚至有人打起賭來,看這兩個在法蘭西宮廷裡享有最高聲望的女人——一個是合法的,一個是非法的,究竟誰勝誰負。

  路易十五最終無法忍受了,他一向習慣了絕對的服從,可這個孫子媳婦竟然在公開場合藐視他的意志。他叫來奧駐法大使梅爾西,在杜·巴利夫人的房間裡來了次長談,要求無論如何要解決這一問題。

  惴惴不安的梅爾西立即去見太子妃,半規勸半恐嚇的說了很久,終於使她屈服,同意在公共場合與杜·巴利夫人和解。

  如同舞臺劇一般,人們安排好了一切。在一場盛大聚會即將結束時,梅爾西先走到杜·巴利夫人身旁和她閒聊幾句,然後瑪麗·安東妮特裝作偶然向這邊走來,順便和梅爾西打個招呼,然後與杜·巴利夫人交談兩句。

  就在人們屏住呼吸、看著瑪麗·安東妮特即將走向杜·巴利夫人身旁那一刻,事情卻出現了一個誰也無法想到的轉折。

  斯蒂芬·茨威格在為瑪麗·安東妮特寫的傳記《斷頭豔后》中描繪出了下面一幕:

  然而就在這一關鍵時刻,三個老處女(路易十五的三個女兒)中態度最激烈的阿代拉伊德夫人忽然來了個突然襲擊。只見她大步走到瑪麗·安東妮特面前,以不容辯駁的口氣說道:“現在該走了,我們到我妹妹維克多那兒去等候國王吧。”她的意外出現使瑪麗·安東妮特不勝驚恐,原先鼓起的勇氣頓時消失。像她這樣膽小的小姑娘,是不敢在姑姑面前說個“不”字的,此外她也沒有那種機靈,馬上向一直等在那裡的杜·巴利說兩句無關緊要的話語,而是滿面通紅,神情慌亂地快步跑了出去。

  頃刻之間,圍觀的人們發出按捺不住的笑聲,甚至一連許多天後都在講述這個笑話。

  杜·巴利夫人顏面掃地,在房間裡暴跳如雷。路易十五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憤怒地將梅爾西斥責了一頓,並毫不客氣地威脅:“梅爾西先生,你的話沒人聽,看來得我助你一臂之力了。”

  奧地利女王瑪麗婭·特蕾西婭恐怕危及法奧同盟,立即給女兒寫了封措詞無比嚴厲的信,要求她迅速改變其頑固態度:“您不應該對一位被朝廷所接受、被社會所承認的國王的女儐以另眼看待。您是國王的第一臣民,您必須服從他、順從他。您應該做朝廷的榜樣,做群臣的榜樣……如果您這樣放縱下去,那我不得不提醒您,大的不幸、無邊的煩惱、各種小陰謀伎倆將會使您的日子過得十分煩惱……”

  這真是一位既是女王又是母親的金玉良言,因為她瞭解凡爾賽朝廷上的各種陷阱,並且擔心她女兒的冰冷態度可能會激怒國王從而不利於她聯合法國的政策。

  在母親的壓力下,瑪麗·安東妮特內心的反抗頓時土崩瓦解,她為自己辯護:“我並沒有說永遠不理她,而是不想在約定的時間同她說話,讓她事先張揚出去,從中得到好處。”屈服已成定局,她最終哭泣著答應與杜·巴利夫人和睦相處。

  1772年1月1日的新年聚會上,兩個女人的和解場面再次戲劇般在瑪麗·萊津斯卡的寢宮上演,所有重要人物都作為證人或旁觀者而受到正式邀請。杜·巴利夫人在德·米勒普瓦元帥夫人和戴貴蒙公爵夫人的陪伴下走了過來,以極其優美的姿勢向瑪麗·安東妮特行屈膝禮。太子妃向戴貴蒙公爵夫人寒暄幾句後,將頭往杜·巴利夫人處輕輕一轉,淡淡說道:“今天在凡爾賽,人真多啊。”

  這句普普通通的話一出口,整個宮廷大大鬆了口氣,幾乎歡呼雀躍起來!

  王太子妃終於屈服了!

  國王的寵妃勝利了!

  法奧同盟保住了!

  路易十五張開雙臂擁抱了瑪麗·安東妮特,還賞賜了她許多禮物。杜·巴利夫人則得意洋洋的在各個大廳走來走去,炫耀著她的勝利。此後,宮中貴婦也分為兩派,一派擁護太子妃,一派擁護杜·巴利夫人。一位貴婦戴勞夫人評價:“她們所有的人就像貓和狗一樣。”雖然取得了與未來王后較量的勝利,但杜·巴利夫人開始覺得有所悔恨,因為她所依靠的不過是個風燭殘年又有痛風病的老人,一旦路易十五撒手歸西,瑪麗·安東妮特就是王后。到時只要她的一紙命令,自己就會被趕出宮去。

  杜·巴利夫人開始主動向瑪麗·安東妮特示好,她剋制住怒火一如既往地參加瑪麗·安東妮特舉辦的各類晚會,雖然對方一句話也不同自己說,她也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悅。相反,她不斷讓人轉告瑪麗·安東妮特,說自己對她深有好感,並想方設法讓這個昔日的仇敵得到國王的恩寵。由於這一切都未能使對方動容,她進而採取了最大膽的作法——從物質上籠絡。瑪麗·安東妮特對首飾的鐘愛是出了名的,當杜·巴利夫人得知有一副價值7000利弗爾的鑽石耳環等待出售,而瑪麗·安東妮特又在公開場合表示了對此耳環的讚美,於是她通過一名宮中貴婦轉達,說可以說服路易十五買下來送給太子妃。

  面對杜·巴利夫人的一再討好,瑪麗·安東妮特始終是冷冰冰地不理不睬,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和杜·巴利夫人說過一句話。

  雖然瑪麗·安東妮特不給她面子,但各國君主都對這位寵姬禮讓三分,瑪麗·安東妮特的哥哥約瑟夫二世到凡爾賽時,也極其殷勤的對待杜·巴利夫人。

  瑪麗·安東妮特的情人蒂裡伯爵在回憶錄中提及:“他(約瑟夫二世)在呂西盎納拜訪了路易十五的情婦杜·巴利伯爵夫人。前些時候杜·巴利伯爵夫人居然公開攻擊王太子妃,甚至辱及王后。約瑟夫假裝已經忘記了這些事。他甚至走得更遠,對那已經色衰的美人說了些肉麻的恭維話。當她的吊襪帶掉下來的時候,他彎下腰去撿起來;她一個勁兒地表示歉意,他卻說:‘一個皇帝為美服務,難道就失了身份?’”

  對於她的權勢熏天,大文豪雨果在《悲慘世界》裡也插了一筆:“人們甚至傳說,教皇的使臣和拉洛許·艾蒙紅衣主教曾經雙雙跪在杜·巴利夫人房間的地上,等待她赤著腳從床上下來,以便當著國王的面,每人捧著一隻拖鞋替她套在玉足上。”

  隨著國王對她的日益著迷,她越來越恃寵而驕,權勢熏天,甚至傲慢無禮的稱王太子為“沒有教養的胖小子”。

  路易十五在位的最後幾年,也是杜·巴利夫人最走紅的時期。這個法國曆史上出身最低賤的寵妃得到了王后般的尊榮,而最終的結局卻像凡爾賽宮夜宴上燃放的煙花,光彩奪目後,又回到一片黑暗裡。

  暗淡的尾聲

  1774年4月27日,64歲的路易十五打獵回宮時身體不適,不久被確認是天花,這個早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老人一下病倒了。這種可怕的疾病,自從傑內發現了牛痘以來,對人們的危害已大大減少。但路易十五偏偏不願接種牛痘,因為這種新發明的治療方法才剛剛推廣,而法國醫學院又相當保守。年輕人染上天花還可治癒,但對路易十五這把年紀來說就是不治之症。

  這對杜·巴利夫人無異是晴天霹靂。路易十五的病情進一步惡化,全身腫脹得不成樣子,佈滿了惡臭的膿包。她和國王的三個女兒日以繼夜的在充滿臭氣的病房照看國王,情況卻沒有一絲好轉。醫生已明白表示他們迴天無術,只能將國王交給神甫,拯救他罪惡的靈魂。

  可神甫拒絕為病人祈禱,他們提出,長期生活糜爛和長期褻瀆神明的國王必須做出悔罪的表示,首先得把那個置基督教義於不顧的淫蕩女人趕走。

  看著哭成淚人的杜·巴利夫人,路易十五雖然不捨,但一想到自己要在地獄中受的折磨,頓感驚恐不已。國王對寵妃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對不起上帝,也對不起我的人民。所以我們必須要分離。請到一個城堡去,等候進一步的命令。請相信,我一向最關愛你。”

  人們立即用馬車將她悄悄送到了盧艾伊城堡,她甚至沒有陪伴國王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兩年後她搬到路維希安城堡,在那裡繼續她作為情婦的生涯,情人是亨利·塞莫爾和布立薩公爵。再後來,成為王后的瑪麗·安東妮特報仇了,她以道德敗壞罪將杜·巴利夫人送去了一個女修道院。杜·巴利夫人在冷清的修道院裡生活了十來年,1793年法國大革命爆發後,她被革命黨從修道院帶出,送上了斷頭臺。

  所有史料都證明,杜·巴利夫人沒有追求榮譽的野心,也不想在政治中佔一席之地,她一心只想呆在日漸衰老的國王身邊,儘可能地讓他開心。她愛花錢,喜歡打扮,熱衷於買傢俱與餐具,不過是出於妓女的本能。

  輿論對她卻不那麼寬容,人們認為路易十五是在卑賤的杜·巴利夫人蠱惑下變得””荒淫無恥,是這個女人將宮廷弄得烏煙瘴氣。人們盼著路易十五早死,以便把法蘭西從那個所有妃子中最可憎、最卑鄙、最無恥的一個手中解放出來。

  同時,下臺後的舒瓦澤爾不斷提供一些諷刺小詩傳遍民間,路易十五和杜·巴利夫人成了街頭文章和歌謠的打擊目標,被稱為荒淫的一對。大家津津有味的談論杜·巴利夫人在高級妓院中初入道的許多表現,甚至《杜·巴利伯爵夫人軼事》(AncdotessurlacomtesseduBarry)1775年在倫敦印刷散發,因為內容聳動,第二年巴黎的地下印刷商人為了牟利,也印了一個版本。這本小冊子中,著名政論作者馬蒂歐·皮當薩·德·麥羅貝爾(mathieupidansatdemairobert)繪聲繪色描述了妓女“天使”小姐藉著對性慾衰退的老國王的床上影響力,爬上法國宮廷高位,成為“杜·巴利伯爵夫人”的故事。

  民眾對國王的神聖進行高盧式的譏笑:“我們的老爺子你住在凡爾賽,提到你的名字人們就心中不快。你搖搖欲墜的統治眼看就要不行了。你的意志在地上不能實行,到天上去一樣不靈;把你搶去的麵包還給我們吧,不要再對巴利夫人的話惟命是聽……”他們給杜·巴利夫人編的諷刺小調則是:“我向你致敬,溫柔可愛的巴利夫人;只有國王陪伴著你,如影隨行。你是所有的婦女當中,最低賤的女人;你同男人們調情的結果,是不睦和鬥爭。”

  對這位妓女寵妃的一生,居伊·肖錫南-諾加雷如此評論:“杜·巴利夫人是法蘭西王室的最後一個妃子,當她的人頭落地時,就像是舊制度的火焰熄滅了。人們只譴責她的職業本性,但從某方面來說,她卻幹了她該乾的事。她輕浮、揮霍、生性愉快,她的政治角色只限於把舒瓦澤爾搞垮和給艾吉永公爵以支持。這個行為可以說是積極的,新的最高法院做了對當時統治最有益、最為必要的改革……另外,她的存在也起了一種預防和豁免的作用,成了無能國王的擋箭牌,人們把抗議、辱罵和蔑視都集中在她身上,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對國王的不滿。而當路易十六登基後,因為他遠離女人,人們才將對王權的不滿發洩在王后身上,使瑪麗·安東妮特成為被直接攻擊的對象。”

  事實上,杜·巴利夫人的存在不過是給人們提供了一個質疑國王的機會和理由而已,歷代法王有過不少情婦,卻從未有誰像她那樣輕率任性,那樣揮金如土,那樣不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