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時紅瘦 作品

第一卷 第31章 女子和女子的情誼



                大豫把臥具稱為“床”,不過慢說在女子的閨居了,哪怕是男子的書房,其實也置有床具,床可以睡臥,也可以供人垂足坐著閒談——跽坐是件辛苦事啊,但凡有點熟的人,何必一本正經的委屈著彼此的膝蓋跟小腿,心寬體胖嘛,身體得到了舒展心情才會放安泰,只有當人安泰舒適了,才能愉快的聊天。

    謝六娘居家時哪怕和姐妹們說話,至多也是趺坐,但她今天卻偏就被瀛姝蠱惑了,其實她剛才就已經注意到了這間堂室裡靠牆擺著的那張雙扇移屏床,床壁兩扇移屏是併攏的,霞影紗上畫出了白玉蘭,床前的兩扇移屏分左右敞開著,只是霞影素紗,卻在移屏前又置了半人高的青蒲,床上鋪的是白貂氈,當中擱著張窄幾,兩人隔著窄幾垂足坐著,是能交頭接耳的親密距離。

    當坐上去,又看對面的窗戶外,雨水從簷上滴落,打在了半開的桃花上,花是不嬌弱的,顫顫的像個害羞的女子,只露出怯生生的笑容。

    坐在床上的人既像是入了畫,坐在床上的人又能看到另一幅自然的畫卷,謝六娘不自主的就放鬆了,她的手肘也擱在了窄几上,和瀛姝的手肘挨著。她還從沒跟哪個人這樣的親近過。

    “阿姝,你真正傾慕的人是鬼宿君麼?”

    她已經忘了今日的目的,竟問出這樣的話。

    瀛姝還是笑:“我當南次跟我四兄是一樣的,打小一起幹壞事互相包庇的交情,小時候我們一同爬樹,南次讓我往下跳,我從來不擔心摔跤,也的確不曾摔過,他要在樹下,我就有足夠的安全感。”

    “是我太庸俗了。”謝六娘這話是由衷的:“我這樣的揣度你,你竟也不惱。”

    “我啊,是臉皮厚。”瀛姝是真的放闊:“誤解我和南次的人多了去了,都要去計較,我的舌頭都要累斷了。”

    謝六娘多少覺得幾分不自在,她現在不僅覺得自己庸俗,連她的祖父似乎也庸俗了,不知怎麼的,她就想相信瀛姝的話,瀛姝說什麼是什麼。她想起前不久她入宮看望姑母,姑母當時還以為琅沂公已經決定讓王四娘入宮了,姑母的心情顯然很浮躁,抱怨著:“阿陸到底是和我生份了,我難道還比不上裴瑜那小子,她寧可把帝休託付給裴瑜也信不過我。”

    謝六娘當時哭笑不得,不知姑母是不是犯糊塗了,怎麼竟拿自己去和裴九郎比,這是一樣的“託付”麼?王五娘入宮後是要和姑母共侍君王,但嫁去裴家,是給裴九郎當髮妻,命運截然不同的,哪有半分可比性?她還鬧不懂姑母需要的無非只是個能替她誕下龍子的棋子,王四娘和王五娘有何區別?但現在謝六娘有所體會了,姑母在宮裡,表面上似乎很得陛下的寵愛,尊榮高貴,可在陛下的心目中,最重要的始終是江山社稷,姑母一直很羨慕陸女君,這樣的羨慕折射出來的是內心的寂寞,姑母不可能要求陛下朝夕相伴,她的膝下也沒有子女承歡,她才這樣想瀛姝入宮,姑母肯定不會只把瀛姝當作工具。

    這樣一種情感其實也頗怪異,不那麼理所應當,但謝六娘這時偏偏就能感同身受了,深宮和後宅,多數女子的生活其實都被枯燥乏味填充,像在今日之前,謝六娘也從不知道閨中的生活原來可以過得這般妙趣橫生,瀛姝真像傳言中一樣,是個恣意放闊的妙人兒,有她這樣的妙人兒相伴,連富貴榮華都不那麼重要了,這是同為女子才能領會的意趣,男子們當是無法體會的,因此裴九郎才會選擇主動和他眉來眼去的王四娘,連四皇子心宿君,居然也會嫌棄瀛姝的日子過得太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