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 作品

第316章 眾生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落下,將受降城內外打扮得如同粉雕玉砌。
俗話說,一場春雪一場暖。雖然雪下得聲勢浩大,受降城內的街道上,卻沒有多少寒意。剛剛過完年的商販們,勤快地在各自的店鋪前挑起了大紅色的燈籠,用笑臉和吉祥的顏色,來迎接新年度的第一批貴客。在城內討生活的百姓,也穿上了剛剛漿洗乾淨的衣服,拎著各色點心和小吃,走親訪友,尋找新一年的謀生之機。遠道而來的室韋,同羅、鐵勒流民,更是滿臉堆笑,見人就抱拳行禮,用蹩腳的口音,將各種吉祥話一串接一串往外拋。以此證明,自己和當地百姓沒有任何差別。如果有人肯停下腳步,聽他們說上幾句,他們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毛遂自薦:城內任何可以謀生的活,自己全都願意接,並且價格還不到當地人的二分之一。除了城內增加了大量流民之外,草原上去年發生的一系列戰爭,似乎沒給受降城帶來任何影響。作為連接中原和塞外的咽喉要地,還能利用一部分黃河水運,受降城內的各行各業,生意都興隆依舊,甚至蒸蒸日上。雖然大唐的國策,始終都是重農抑商,但是,新的店鋪,仍舊如同雨後春筍般在受降城內增加。興旺的商業,除了令城市日漸繁華之外,還如同海綿一樣,吸納了大量的外來人口。即便這些外來人口只能說最簡單的唐言,長相用唐人的眼光看,也是花裡胡哨,只要他們肯認真幹活,仍舊不難賺回其本人和老婆孩子的一日兩餐。如果他們再機靈些,能得到東家的賞識,三五年之後,讓東家幫忙託人落個唐籍,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注:唐代偏遠地區,花錢可以落戶。李白一家就是這樣落戶到了四川。)那樣的話,就意味著他的全家老小,從此就變成了真正的中原百姓。雖然日子過得仍舊清苦,卻不用再擔心半夜熟睡之時,被突厥狼騎提著刀打上門。更不用擔心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錢財,被大汗小汗們一句話,就輕飄飄的收走。誠然,大唐不是天堂,也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受降城的繁華程度,跟中原任意一座州城都沒法比。但是,這裡的生活,卻比起草原上任何一處,都好得太多!“還是要回去的。辛苦大半年,手裡的攢下來的錢財,在受降城裡只能買到兩隻羊,在小沙河那邊能至少能換三公三母。趁著天氣暖和,一年來回走上四趟,就能賺回一群牲畜,然後再繁衍上兩年,就可以娶媳婦養孩子了!”也有流民並沒打算落籍,數著自己辛辛苦苦賺回來的銅錢和絹布,跟同族唸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想法,都會被同伴們嗤之以鼻,“回去,整個部落都不在了,你回去怎麼活?光是狼群,就能撕碎了你。更何況還有突厥人和馬賊!”“回去幹啥啊?繼續受吐屯和長老的盤剝啊?也不看看,你自己姓啥?跟吐屯是一家人麼?”“我是不回去了,我要攢錢,然後讓我兒子去讀書識字。哪怕他將來做不了官,至少可以當大夥計和掌櫃。”“回去幹啥了?好不容易才逃過來的。安安心心做個唐人不好麼?中原一個百人將,到了草原上,吐屯見了都得主動上前行禮。”“回去幹啥啊?吐屯發了瘋,連自家祖宗都不讓敬,卻讓大夥兒一天好幾次,去拜那個莫名其妙的真神!” 大唐是自信的,不在乎你從哪裡來,信的什麼神。大唐也是包容的,孔院、道觀、寺廟、真神教的禮堂和景教的十字架,可以在同一條街上,甚至門對門都相安無事。繁華、包容和自信,讓大多數逃難而來的流民,都願意把受降城當做自己的新家。仍舊念念不忘故鄉的,只是少數中的少數。並且這些少數中的少數,還經常遭到同族們誅心般的詢問,“仗打完了就回去,問題是,仗啥時候能打完啊?”沒有人知道答案,他們也沒地方去問。受降城安寧得如同探入大海中的孤島,任四周白浪滔天,獨自巍然不動。城內的當地人,根本不擔心草原上的戰火燒到自己家門口。若是在半年前,偶爾有人提起突厥狼騎,百姓們還會擔心邊軍能否頂得住。而現在,如果有人再提到狼騎兩個字,所有聽眾都只會搖頭冷笑。.大半年時間都過去了,到現在為止,號稱戰無不勝的突厥狼騎,卻連個瀚海都護府都沒能拿得下。車鼻可汗自己,更是被兩個比他兒子都小的年輕人,給耍得團團轉。就這點兒實力,還來攻打受降城呢,高侃將軍心疼弟兄們,沒在冬天出去收拾他,就已經是他車鼻走運。至於戰爭什麼時候結束,當地人也不是很在乎。車鼻可汗去年在草原上殺人殺得血流成河,進出受降城的商隊,數量卻絲毫沒有變少。通往極西之地的商路,居然仍舊暢通無阻。只要商路仍舊暢通,受降城內當地人日子,就不會變差。而逃難而來的大量草原流民,還給受降城內帶來了更多的商機和更便宜的勞力!..當地人不關注草原上的戰爭打成了什麼樣,流民們沒地方探聽戰爭啥時候能夠打完。舊的一年,便在安寧、祥和的氣氛中悄悄結束了。新的一年,在充滿希望和喜悅的氛圍中,緩緩拉開了帷幕。中原人擅長農耕,見不得田地荒蕪。哪怕是在受降城外,仍舊佈滿了大塊大塊的農田。新年剛過沒幾天,鵝毛大雪就飄飄落下,意味著今年肯定是一個豐收年景。想想三文錢一斗米的好日子又要來臨,城裡每個人走路都精神抖擻。(注:貞觀之治,長安城內一斗米曾經低到三文錢。開元盛世,一斗米要賣到十二文左右。)“的的的……”幾匹快馬,踩著半融化的積雪,從街道上疾馳而過。正在互相拜年的商販和主顧們,躲閃得稍慢了些,新衣服上難免被濺上了幾行泥漿。“土裡生財!好彩,好彩!”眾人笑呵呵地用手將泥漿撣去,誰都不抱怨策馬者的魯莽。有資格在受降城內策馬狂奔的人,要麼攜帶著緊急軍情,要麼攜帶著朝廷的命令。無論今天馬背上的人攜帶的哪一種,大夥都沒資格要求他們趕路之時必須小心翼翼。“好像是從南邊來的!”有人撣完了身上的泥漿,看著策馬者的背影說道,“估計帶的是朝廷的最新命令吧!”“應該是,他們背上插著旗子呢。”旁邊的同行點了點頭,低聲附和。“估計是是催大都護出兵平叛的。馬上開春了,也該給車鼻可汗點顏色看看了!”有人反應快,笑著推斷,全然沒把即將發生的遠征當回事兒。“早打早利索。等打垮了車鼻可汗,牛羊價格又能下降三成。剛好趁機買上幾頭牛,請人訓好了,去城外開荒!”也有人擦拳摩掌,眼睛裡寫滿了憧憬。雖然不關心草原上的戰鬥啥時候能打完,但是,作為土生土長的唐人,誰會拒絕多聽到一場勝利的消息呢?這種消息,提神,醒腦,讓人在那些什麼波斯、大食、粟特商人面前,不知不覺就將腰挺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