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棋局

“孟羌娥!”

既是明白聖女的作用,江河又豈能不知那黑繭中到底裝著的是誰。

他大喝一聲,御劍騰空,須臾之間便竄到了金爪之上。

這金爪根深蒂固,巍然不動,可爪上的黑繭卻因江河的湊近,而噴薄的更為劇烈。

“是我!孟姑娘,能聽到我說話麼?”

江河扯著嗓子喊道,卻並未得到任何回應,只是那吊著黑繭的汙泥卻忽然膨脹了三分,向外流動的跡象也更為明顯。

是自己的呼喚,觸動到了她的情緒,使得汙濁繁衍的更為旺盛不成?

如此一來,江河更為確信,這黑繭中不會再有其他人。

眼下境況已容不得江河細想更多,他將方才的種種困惑拋諸腦後,一劍穿入黑繭之中:

“我馬上救你出來!”

“孽障,你動作小心些!別救人不成反倒把人先傷了!”

江河雖不曾理會青玄子,但手上的動作卻不由謹慎起來,這黑泥根本無甚反抗能力,便被劍氣輕易剖開一個豁口。

這道劍氣似是終於惹怒了先前一直隱忍的汙濁,眼見容器要被剖出,它們發了瘋似的揮舞起觸鬚,向著江河傾覆而來。

恰逢此時,江河袖間金光湧動,燦金小劍魚貫而出,環繞周身,化作金色溪流,攪動起噴湧而來的汙濁。

汙濁本身力量並不強悍,一劍符向來又靈活多變,輕鬆攔截之餘,為江河留出了剖繭的空隙。

他探劍深入,終於在泥漿中瞥見了一抹雪白,尋到機會,當機立斷,伸手向著雪白更後處摸索,直至觸到幾分冰滑,伸手一握,卻是握住了繭中之人的後頸,用力一拉,在與汙濁角力過程中,將那繭中女子硬生拉扯出來——

嬌軀應聲入懷,仍是那張含羞帶怯的面龐,雙眸緊閉,未曾清醒。

幾乎是同時,一鼎銅鐘懸浮頭頂,降下金鐘虛影,圍成五尺方圓,恰好將兩人籠罩在了虛影之下,把泥漿排除在外。

可雖是將孟羌娥從黑繭中扯出,卻仍能見她素手皓腕上有黑泥牽扯,流向黑繭空殼,藕斷絲連。

江河明白,孟羌娥看似無恙,但只怕是血液都要被這汙濁替代了個乾淨,但想到她仍能聽到自己的話,理應有挽救的可能,便顧不得其它,要一劍將勾連她素手的汙濁斬斷。

可孟羌娥卻忽然醒過來似的,一把握住了他舉劍的右手。

“你醒了?”

此時管不得什麼授受不親,江河將她護在懷裡,只俯眼一瞧,便能與她那明眸兩兩對視,那眸光不染纖塵,恰如皓月,竟不像是才被獻祭的模樣。

她只盯著他,不言不語。

江河卻不知她為何什麼也不說,一直這般瞧著自己,急道:

“我且救你出來。”

他還要揮劍,可對方的手卻緊緊抓著自己,阻止自己。

該不是汙濁在操控她的肉身?

江河自以為明悟,當即不顧阻攔,使劍氣四溢。

孟羌娥這才忽然道:

“不要!”

他分不清眼前女子,到底是那濁仙聖女,還是被侵蝕成空殼的汙穢,遲疑道:

“為何?”

孟羌娥向他搖了搖頭:“你斬斷了繭,我便徹底與它們失了聯繫,一切便功虧一簣了。”

江河只覺得她瘋了:

“事到如今,你都已成了祭品,竟還想著為他們濁仙賣命?難不成真要做了那隻剩下思念的空殼,你才肯罷休!?

今日我說什麼都要救你,放手!”

“你要救我,便殺了我!”

“什麼?”

江河的劍一滯,難以置信地瞧著孟羌娥,卻發現她的神情不似作假。

直至此刻,她竟仍是那麼堅定:

“江河,殺了我!”

可她的堅定,反倒讓江河又氣又笑:

“你難道在耍我不成?我——”

“我已與這千年汙濁融為一體,殺了我,吞我靈丹,這千年生氣,足夠你登臨靈境!”

恍然間,江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千年生氣?

登臨靈境?

“莫要再說些胡話了!”

“你還不懂嗎?江河——”

孟羌娥鬆開了江河的手腕,卻一把攬住他的脊背,使自己與他貼地更緊了些,

“倘若不是為你,我又怎會情願做到如此地步!

這積蓄千年的汙濁,一早便是為你準備的。

一切,都是為了今日這個時刻!”

“轟隆——”

那潑天的汙濁似乎發覺到不對,發了瘋似的翻騰起來,拍打再江河的金鐘之上,發出陣陣轟鳴。

卻也震得江河的意識一瞬懵懂。

他心遊天外,思索起從自己來到這生靈洲的那一刻起,所經歷的樁樁件件。

思索起從遇到孟羌娥以後,她所展露出的種種怪異。

思索起從方才開始,對姬軒轅的種種猜測。

那些曾讓他倍感困惑的疑問、怪異,似乎都在這一刻撥雲見日。

為何姬軒轅遲遲不殺江河,反而親手策劃將自己誘入這地窟之中?為何他對江河出奇的耐心,可每到問其關鍵之時,又都閉口不談?

或許他們從一開始便不屬對立,問而不答,不過是怕他多疑,亂了計劃。

為何孟羌娥明知江河是濁仙的祭品,啟程仙王朝時卻不論如何也不願離開?

因為她甘願成為這汙濁的容器,只為在將來某一刻,讓所愛之人手刃自己,汲取這千年的生氣。

她或許早就該離開江河,去到這仙王朝下的地窟,只是盼著能在那日到來之前,再多看他一眼,而久久不願離去。

為何天庭明明屹立天地不倒,世間汙濁卻屢見不鮮,永遠也蕩除不盡?

那王昊已有天帝之名,當真發現不得一個人皇在暗處窩藏著汙濁的痕跡麼?

或許他什麼都明白,卻在背後推動著這一切的發生——

因為這持續千年的濁仙之患,從一開始便是在為江河鋪路。

江河自覺有些恍惚。

他無法言喻自己如今的心情,唯有作為一顆棋子,在風雲變幻的棋局中,後知後覺的茫然。

他怎麼能想到,姬軒轅大費周章的養濁仙,育龍蠱,竟是和天庭裡應外合,將汙濁看作了供他修行的養料?

而如果一切真如他所想的那樣,那眼下所發生的一切,或許自始至終,便是一場沒有輸贏的棋局。

他,是這棋局上唯一的一顆棋子。

姬軒轅、崔蘭香、江秋皙、王昊……

這一個又一個的棋手在棋盤上攪動風雲,為的是將他這顆渺小的棋子,推出棋盤,擁有與他人博弈的資格——

與古池博弈的資格。

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而這一切的代價……

江河恍然回神,俯身看向那個緊緊將自己貼在他胸前的女子。

這個甘願犧牲的女子——

她是自己獲得這一切,所需要要付出的,唯一的代價。

他很明白,他們每個人都很明白。

命運中所有的饋贈,往往在無意間,都標好了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