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涅槃,明鬼


自祝唯我出道以來,薪盡槍就伴著他聲名鵲起、一同閃耀。

所謂此槍如此人,世人無不知曉。

槍至則人至。

槍鳴則人鳴。

這一杆外觀並不驚豔的長槍,他愛之如命。

行則倒提,戰則緊握,立則抱懷,坐則橫膝。

槍身的每一道痕跡,都在時光裡叫他細數。

所歷生死之戰無數,每戰必以此槍破敵。

每戰之後,他必親手擦拭長槍,從不假手於人。

所謂——

此槍薪盡槍,三十年來薪未盡。

此人祝唯我,平生不輸人!

而如今他自折之。

強者可死不可制,此槍也從來筆直。

神與槍養,意與槍合。

祝唯我長槍崩斷,整個身體頓時失控,金軀玉髓也不能安穩!

這一幕讓人意外,但也沒有太意外。

以洞真對神臨,鐵退思有充足的餘裕去調整,有足夠的空間來解決所謂“意外”。

不過是一個有衝勁的孩子,拼命之下,跳到了他原本跳不到的地方。

天工真人的右手再次一抬,一甩!

祝唯我整個人都被無形的天工之線吊了起來,像一條被釣出了水面的魚兒,一蕩之後,懸在空中!

這一幕看得凰今默眼皮一跳,一雙美麗鳳眸裡,殺氣如海浮沉。

她被密密匝匝的規則之線所操縱,在天工真人的“天地演”裡,淪為無數棋子中的一顆,不能進,不能退,不能動。

於她而言這是莫大的侮辱。

而眼睜睜看到祝唯我折槍的這一幕,更彷彿在她的心口上割了一刀!

在凰唯真去世後的這九百多年裡,她無時無刻不生活在一種孤獨中。

起初她藏在一個很幽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動,幾百年不跟人說話。

她想她也許會永遠那麼躺下去。

永恆的孤寂,永遠的悔恨,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後來有一次地龍翻身,她待的地方裸露了出來,引來了很多人……很吵,很麻煩。

她就從那裡離開了。

她不喜與人相處,可這世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人的痕跡。

她一個人遊蕩在這個世界,有時候看看風,有時候看看雨,無風無雨的夜晚看星星,躺在山坡上看一整天的雲,不與任何人交流。

也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來到了這個混亂的地方。

她是有罪的……

她始終告訴自己,她是有罪的。

她停了下來,為自己搭建一座監獄,把自己囚禁在這裡。但因為天性愛美,又不願再回到地底,所以建在了地上,建成了一座樓的樣子。

故名,囚樓。

樓是那個框,她是那個人。

在這種混亂之地,一座規整的建築,一個美麗的女人,總是會有很多麻煩找上來。

當然對她來說,那些所謂的麻煩,不過是螞蟻爬過靴子的那種打擾。

她有時候會殺一些人,有時候會阻止人殺人。

後來嫌麻煩,就立了幾條規矩。違背的就殺,其它不管。

就像那個姜望所說的那樣,“規矩”本身就是一種秩序。

再癲狂再邪惡再不要命的狂徒,也渴望一種生活中的有序。

混亂之地裡的秩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聚攏在這裡,維護規矩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便隨手提拔了幾個人,組建了罪衛。

罪衛是規矩的延伸。

後來就有了不贖城。

她為罪君。

罪在不贖也。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讓她留戀。

她還活著只是因為無法死去。

第一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只是有些欣賞。

但僅止於欣賞。

魁山若將其殺了,也便殺了。

祝唯我在戰鬥中突破,摘下太陽真火,力敵魁山,天資的確不凡……

但放了也便放了。

第二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是不贖城提供場地,給莊雍洛三國談判。祝唯我技驚四座,力壓另外兩國天才。那時候她想,莊國運道還真是很好。

不過小魚塘終究只是小魚塘。

池魚難有褪鱗日。

第三次再見,便是那場轟轟烈烈的伐城叛國。戰至力竭,連下十城,在戰場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竟然轉身就宣佈叛國!

她忽然對這個人有了很濃重的興趣。

也許是因為祝唯我的名字裡也有一個“唯”字。

也許是因為幾百年來哀郢玉璧終於開始復甦,叫她看到了一點希望,對這個世界稍微有了一點希冀……

也許是在那驕傲的眉眼中,她依稀看到了已經九百年不見的那種風姿。

總之她罕見的出了手。

她是一個驕傲的性子,他更是眼高於頂。

就算託庇於不贖城,也堅持只是合作,不是從屬……

一筆一筆都算得很清楚,說所借必有償還。

她也就故意給他一點事情做,讓他穿上罪衛的衣服,在人前叫自己一聲君上……

從不贖城到虞淵,有太多太多的片段。

那些時間在她的生命中是很短暫的。

可是想起來,竟有那麼多的可以回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不那麼孤獨了呢?

九百多年來她高高在上,孤冷自矜。

等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其實很辛苦。

她是囚樓中的那個人啊,她是罪在不贖的囚徒。

不贖城裡全都是惡人,她是最惡的那一個,她是罪人的君主。

但還是有人對她,伸出了手。

有人站在燦爛的金焰裡,告訴她,會有光的。

我即是光。

“我”即是光。

以前她看風看雨看雲看星星。

現在她看祝唯我。

她最喜歡看祝唯我的眼睛。

眸如寒星。

但比星星更好看。

光就在那裡。

此時此刻祝唯我為她折槍。

那是祝唯我珍若生命的薪盡槍。

此刻她感受到一種清晰的痛苦,聽聞了靈魂深處的裂響,好像她的心臟和那杆長槍一樣,裂開了。

於是她的指骨也裂了。

她的腕骨,她的小臂……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出現了裂紋。那是金軀玉髓的神臨之身,也根本不足以承受洶湧力量的表現!

世間豈有壽過五百一十八年之神臨?

青史豈有壽過九百之神臨?

唯她凰今默!

此一時令天地都顫慄的力量澎湃在她體內。

亙古未有的神臨之力咆哮在金軀玉髓中。

手中鳳翅刀一顫,清越作鳳鳴。

她以遠超神臨層次的力量,以她無比強橫的神臨之軀都無法容納的力量。

先裂自身,再破天地演!

她那張冷豔至極的臉,也生出了裂紋來。

那是一種規則層面的破裂,因為碎掉了光,所以顯現為幽黑色。

那些裂紋非但沒有讓她變得醜陋,反而讓她多了一種脆弱的美感。

她像是一支琉璃所制的黑色薔薇。

極冷,極豔。

極脆弱,極美麗。

她的刀光好冷,好孤獨。

好像永遠也不會有人懂,永遠也沒有人明白她。

她在等待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結果,在眺望或許永遠不會再出現的流星。

這樣的刀光!

像是縱橫交錯的明月之線,遍佈了整個不贖城的上空,將鐵退思籠罩。

她在自身的崩潰中,斬碎了天地演之局。

令天工真人鐵退思也為之動容!

一時間,整個城市的上空,都被縱橫交錯的刀光所籠罩。

立在這混亂之地的不贖城,第一次有這樣的刀光照耀。

它們渺小時像凰今默臉上的裂紋,似是絕世美人某種不經意的妝花。

它們膨脹時像是一個巨大的網格罩子,像是一個線條鋒利的鑄鐵棋盤。

砸了下來,好像把這個世界都切割了!

空氣是碎塊的,空間是碎塊的。

刀光和目標之間的所有,全都成了碎塊狀。

強如天工真人鐵退思,在這樣的刀光面前,也不由得臉色一變,後退了半步。

這是一位當世真人,面對神臨修士的退避!

這是足以被記錄下來、被人們傳唱的戰果。

凰今默卻在進。

她面無表情地在前進。

她進步斬刀壓著一位當世真人來斬擊!

天地演瞬間的崩潰,讓鐵退思一時也有些遲滯,他掌控的規則之線,竟然被生生撐爆、而後被斬碎在刀光中。

就算這是一位頂級神臨修士自毀式的攻擊,這種殺傷力,也未免太驚人了一些!

無邊的、碎滅的刀光墜落了。

好像要將一切都毀滅。

鐵退思單手往下一按,空氣瞬間以一種玄妙的方式編織到一起,頃刻凝成了實質,結成一隻半透明的、無比堅韌的氣罩,將古怪的墨門少女戲相宜覆蓋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