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九煞 作品

第7章 第7章

 許戚躺在床上,雙眼始終沒有閉合,沒入夜色的頂燈陪他一起沉默。


 滴答滴答,鐘錶緩慢地走,很久過去,許戚才想起這個房間沒有鍾。


 等待是一件可怖的事情,許戚不知道他將等來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對於可能出現的兩種答案,他已經在從良叔店裡回來後的兩個小時裡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願去觸碰最糟糕的結果。


 一牆之外,鑰匙轉開大門,挎包的金屬鏈條摩擦發出清脆的響動,許戚第一次發覺這道聲音如此的悅耳、舒適,伴隨梁悅的腳步,消失在近在咫尺的關門聲中。


 許戚摸到床頭櫃上放著的手機,模糊的22:29。


 冰涼的手心湧回聊以慰藉的溫度,凝凍住的血液重新在身體裡流淌。死去之後,再次活了過來。


 梁悅沒有和廖今雪在外過夜。


 這是他最後一道不可越過的紅線,好在,今晚可以安然無恙地度過。


 週末,梁悅的時間被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二十七歲之後,她在設計公司的事業逐漸步入上升期,任何一單商單都不容大意。


 公司裡男女比例嚴重失調,梁悅混在一堆既有實力又對自己狠心的競爭者裡,不得不對自己更狠。理所當然的,她的電話不是被佔線,就是接起來說了沒有兩分鐘就強硬地掛斷。


 許戚想起最開始發現指向出軌的蛛絲馬跡,始於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梁悅不耐煩地接起他的電話,背景吵嚷,說在外面看牙,可許戚分明記得兩週前她已經補好了唯一一顆齲齒。


 直覺不分男女,誰付出的在乎更多,它便更偏愛誰一點。


 無所事事的週末,許戚常會到良叔店裡幫忙,照相館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出現人滿為患的情況,但許戚堅持每週至少過去一次。


 打掃衛生,整理櫥櫃,再和良叔拌幾句嘴,一天的時間便這樣消磨下來。


 總比一個人待著好些。


 打印機嗡嗡地工作,許戚守在旁邊,印出的照片一張張疊在桌上,裁刀對準了白邊。


 他用的是最老式的方式,把照片裁剪成特定的尺寸,再放進記號筆標記過的信封,等客人在約好的時間上門來取。


 這種簡單的工作他已經可以一個人勝任。


 轉過身時,信封差一點從許戚手中抖落,掛了兩條灰布的門簾下方,小狗耷拉兩隻耳朵,爬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掃開兩邊的灰塵。


 良叔躺在一張和他一樣上了年紀的藤椅上,邊看報紙,邊晃悠悠地高翹二郎腿,睨了眼僵硬的許戚,“都是老熟人了,還害怕?”


 許戚尷尬地笑了笑,摸了下臉頰,“只是被嚇到了。”


 小狗對許戚的聲音很敏感,囫圇一下從地上爬起來,許戚把信封倉促地留在桌面,兩條腿不聽使喚地往後退。


 這個舉動被小狗誤以為他在和自己玩遊戲,興質昂揚地汪嗚了兩聲,拿溼漉漉的鼻子去拱許戚發顫的小腿。


 許戚怕狗。


 這條狗是良叔半年前在照相館門口撿到的,扔狗的那個人趁夜色把剛斷奶沒多久的小狗拴在門口。良叔第二天早上起來開張,瞅見門口蜷縮著一團巴掌大的小東西,小狗見到良叔第一眼就發出可憐的嗚叫,四條腿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良叔當即就把狗帶去寵物醫院,花了幾個星期給小狗做完全身檢查,走前順手在店裡買了一跟狗鏈和項圈,被遺棄的小狗就這樣在照相館裡安了家。


 小狗長得水靈靈,渾身土黃色的皮毛不如品種狗來得靚麗,但深得良叔的心,心情好的時候喊他‘乖乖’,如果不小心摔壞相框,抓花最心愛的藤椅,就會被良叔的拖鞋一頓伺候,罵罵咧咧地改叫‘土狗’,‘小畜生’。


 託良叔的粗心大意,小狗快滿一歲了,還沒有一個準確的名字。


 許戚不止怕狗,所有動物他都談不上喜歡,小的時候放學回家,他曾被一隻大黑狗追了整整一條街,眼淚嚇得糊滿整張臉,大黑狗的主人還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說他的狗不會咬人,乖的很,只是想和你玩云云。


 會不會咬人許戚不知道,至此以後,他害怕所有帶毛的動物。


 不敢上手的許戚只能狼狽地一步步倒退,躲到店門口,地上的不鏽鋼碗盛著小狗還沒有喝完的水,許戚壯著膽子,用腳尖踢過去一點,“小土,你要喝水嗎?”


 小狗沒有名字,叫土狗顯得生疏又刻薄,許戚便一直喊他‘小土’。


 小土和聽得懂人話似的,撒丫子跑到水盆邊,喝得水花飛濺,地上到處都是深深暈開的水痕。


 許戚鬆了口氣,可是沒有放鬆太久,小狗立馬察覺到他要往店裡走,登時水也不喝,上來就叼住許戚的褲角把他往外拖,許戚的心都要跳出嗓子,“你別抓我了,去找你良叔玩,好嗎?”


 裡屋傳來良叔酸溜溜的聲音:“小畜生沒良心,當初花了大幾千帶回家,現在看都不看我一眼,成天就逮著你一個人粘。”


 許戚嘴邊掛著無奈的苦笑,說不出什麼話反駁。小狗沒有得到回應,變本加厲地跳起來扒拉許戚的衣服,沒兩下又落回地上。


 他嗷嗚了兩聲,以表示委屈,撒開四條腿朝許戚身後跑去。


 “你別亂跑,小土,回來。”


 後面是馬路。許戚回頭慌張地喊小狗的名字,晚了些,小狗已經竄到街對面,圍在一個人腳邊,搖晃尾巴不停地亂蹭。


 廖今雪低眸看著踩在自己鞋面上的狗爪,放下去後,獲得一塊灰撲撲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