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槐花巷13號

    “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伴隨著一聲刻意壓低的怒斥, 檔案袋被狠狠摔在桌面上。
 

    此時正值午後,陽光鼎盛,因此連灰塵驚起的軌跡都能看得很清楚。
 

    它們在老舊房梁下散漫紛揚, 最終緩緩落在了門檻前的男人肩頭。
 

    看相貌已到中年,但身材勻稱, 鍛鍊痕跡明顯,襯衫貼身無啤酒肚, 皮膚也保養得很好。
 

    更稀罕的是頭髮烏黑茂盛,不知道是不是花了大價錢科技種植的。
 

    反正從他腕間門的名錶、西裝領帶上的花紋o,以及隨手丟在桌上的車鑰匙可以看出,這是個有錢人。
 

    遊略在三秒鐘內從腦海中挖出了這位有錢人的身份他爹。
 

    然而更準確地說, 是血緣上的爹, 尚未獲得法律認可。
 

    畢竟原身, 只是個見不得光的婚前私生子。
 

    環顧四周,目之所及的所有傢俱軟裝都很舊,連搪瓷盆裡沒吃完的飯菜也透著一種蔫耷耷的烏暗,中年男人西裝革履的精英打扮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越發突兀。
 

    十幾年來, 原身和母親一直租住在這條並不寬敞的弄堂小巷裡, 從未搬過家。
 

    由於母親身體不好, 常年生病,無法正常上班, 生活開銷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他的血緣生父。
 

    記憶中,他甚至不敢在自己父親面前挺直腰板說過話。
 

    只除了半年前, 父親提出要把他送出國去, 原身才第一次表達出強烈的反抗之意,用顫抖的聲音發狠說他會證明這輩子靠自己也可以出人頭地。
 

    那個時候,他還是全校第一, 融海一中看重的狀元苗子,未來充滿希望。
 

    然而半年後,高考結束放榜他的分數堪堪只夠得上省內不挑專業的重本。
 

    與預期相差太大的結果,使得曾經的驕傲和硬氣都成了笑話,第二天果然收穫來自生父的怒氣和嘲諷。
 

    “半年前就在這裡,他是什麼個態度,怎麼跟我叫喊的摔門摔桌子,說不靠他老子也可以證明自己,哦,他就是這麼證明的證明了他自己就是個廢物”
 

    母親在旁邊虛弱勸阻“你別這樣說孩子,他最後一學期壓力太大”
 

    “他壓力大他一個學生不要賺錢養家,誰給他壓力了怎麼,我送他出國唸書沒壓力我不要花錢,不要花時間門花精力的他還當我要害他呢你看看現在成績出來是個什麼分數幸好那些話沒傳出去哦,不然真要丟死人了。”
 

    “反正搞砸了他沒有心理負擔,最後還要我來替他收拾這個爛攤子呵,真要靠他自己出人頭地,我跟你說,做夢”
 

    耳邊充斥著冷嘲熱諷,很難想象,這種落井下石和惡意貶低,會來自他的父親。
 

    哦不,其實也很正常。
 

    起碼在原身的成長過程中,類似場面出現得非常非常頻繁。
 

    這具身體的素質似乎和他母親一樣都不太好,挨訓許久站得頭暈,遊略便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他伸手拆開桌子上的檔案袋,一邊問“對了,程子濯考得怎麼樣,過本科線了嗎”
 

    室內突兀地安靜下來。
 

    中年男人怒氣發洩到一半,此時就像突然被掐住了喉嚨的公雞,久久難言。
 

    好半晌,他才恢復表情管理,皺眉冷哼“程子濯考得怎麼樣不需要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不管怎麼說,他也算是我的兄弟,又是這麼多年的同學。”
 

    遊略已經拆開了檔案袋,發現裡面裝著的都是一些海外學校的預科資料,不由得哂笑一聲。
 

    但很快,他又收起笑容,微微嘆息“聽說好像只比二本線高了幾分他之前是不是說要讀南華的建築系來著,幸好那些話沒傳出去,不然”
 

    男生搖搖頭“爸,你別管我了,當務之急還是多替程子濯想想辦法。光靠他自己唉,估計連在這個社會活下去都難。”
 

    公雞的喉嚨像是徹底被掐斷了。
 

    中年男人面色漲紅,似盛怒又似不敢置信,連聲音音調都扭曲起來“你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現在正是志願填報的關鍵時期,省內這麼多二本學校,難道不需要好好挑一挑我考砸了不算什麼,但程子濯可是老周家的唯一香火”
 

    遊略頓住,似是想到什麼,毫無愧疚之心地“啊”了一聲“不好意思,我忘了程子濯是跟他媽姓,不算你們周家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畢竟是你法律上的唯一繼承人,多少代表了你的本事和體面,我建議這種時候還是先抓緊幫他收拾了爛攤子吧。否則萬一最後連所像樣的本科都沒撈著,就像您說的多丟人現眼。”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門,屋子裡靜得比墳地還可怕。
 

    別說他爸,就連他母親也驚呆了,站在旁邊甚至忘了要勸阻,完全沒想過有一天會從兒子嘴裡吐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