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慈君

    人活於世, 想要的各不相同。
 

    有人執著於功名利祿,有人沉迷於愛恨情仇,有人碌碌無為只想躺平擺爛。
 

    而有的人, 或許還在試圖追尋理想。
 

    理想這個詞,正兒八經說出來,竟然有點好笑。
 

    但是吧
 

    “向卿雲,我從前確實很討厭你跟你那個媽, 也想過以牙還牙,或是讓你們自討苦吃, 至少不能活得這麼舒坦。”
 

    “但可惜有人教過我, 人的一生就這麼長, 哪怕是浪費,也應該浪費在更有質量的事情上。”
 

    “我母親如今四十幾歲,總算是有機會離開那個小山村, 擁有足夠的自由, 不必再為我所累。她熱衷於創作, 有攝影天賦,最近還在學習剪輯和運營, 我想她規劃中的未來生活, 一定不是回到你口中那個家,和莫名其妙出現的新家人爭強鬥勝。”
 

    “等有空了,你也可以回去問問劉君女士,她有沒有想過, 其實她憂心忡忡的那些東西,我母親壓根沒放在眼裡”
 

    傍晚時分,來往的人很多。
 

    然而天空被烏雲籠罩,整個視野都是灰沉沉雨濛濛一片, 很是壓抑。
 

    遊略在這種風雨欲來的低氣壓中說了這麼長一串話,也有些疲憊。
 

    他揉揉眉心“算了,都是廢話,你當耳旁風聽過就忘了吧。等會兒回去後最好表現得開心點,別讓你身體不好的姥姥姥爺受刺激。”
 

    “走吧,去買水。”
 

    “”
 

    向卿雲全程怔愣,張嘴幾次卻啞口無言。
 

    由於大腦cu一下根本處理不了這麼多信息,只能下意識跟在他身後往便利店走,結果連步伐都是凌亂的。
 

    兩個帥哥前後走在街邊,其中一個還魂不守舍踉踉蹌蹌,惹得路人頻頻側目。
 

    “你是喝醉了麼”
 

    遊略不由得擰起眉頭“能不能正常點,還是內心戲控制不住了非要當眾演一下”
 

    向卿雲“”
 

    “要不晚點再回去吧。”
 

    他深吸一口氣,面露苦笑“我可能需要時間緩一緩。”
 

    搞笑。
 

    你們算計著非要來找人,結果找到人了你們又需要時間緩一緩
 

    遊略簡直無語。
 

    轉身拐了個彎,邁步朝右邊的巷子裡走去。
 

    “你去哪兒”
 

    “網吧。”
 

    “去網吧做什麼”
 

    “寫畢業論文,給你時間緩。”
 

    “”
 

    對於遊略來說,人生中確實有太多比跟向卿雲在街邊唧唧歪歪更高質量的事情要去做。
 

    比如畢設就是其中一項。
 

    網吧的錢是跟向卿雲aa的。
 

    這傢伙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個上過電視雜誌的青年精英,偶像包袱極重,進網吧後強烈要求開了個包廂。
 

    遊略煩得要死,又不想和他繼續扯皮,只能掏出手機刷碼付錢。
 

    好在包廂的空間足夠大,兩臺電腦各擺一頭,可以老死不相往來。
 

    向卿雲沒開電腦,坐在沙發上聊微信。
 

    手機震動聲從頭到尾就沒斷過,他眉頭緊皺,整個狀態凝重得彷彿人生都快要完蛋了。
 

    然後中途抬頭,突然看見遊略同樣眉頭緊蹙,面色凝重。
 

    只是人家電腦屏幕上是一篇專業文獻,還時不時在ord窗口內敲下自己的思路,才半小時過去已經敲了近兩頁,可見其專注。
 

    向卿雲沒忍住“你這種時候還真的有心情寫畢設”
 

    “不然呢”
 

    遊略頭也沒回“要像你一樣開始上演苦情劇麼。”
 

    “我的意思是,你就完全不擔心你媽在家的狀況”
 

    “不擔心。”
 

    “為什麼不擔心”
 

    “”
 

    “哈嘍,你在聽我說話嗎”
 

    “沒有為什麼。”
 

    遊略煩躁地刪掉剛才打的那行字“她至少是個有獨立思考和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可是”
 

    “你要是擔心你媽你就回去,剛才a的錢我轉給你。”
 

    “”
 

    向卿雲終於明白跟遊略打鋪墊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他頓了頓,直接問出心中最深的疑惑“好歹,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你姥姥姥爺,你就這麼不把他們放在眼裡麼”
 

    “認了才是,不認就不是。”
 

    “血脈親緣不管認不認都斷不了,而且我想他們也不會不認你。”
 

    “到時候看他們怎麼說吧,我無所謂。”
 

    “可是照理來說,”
 

    向卿雲斟酌了一下措辭“照理來說,謝家是書香世家,我姥姥姥爺社會地位也算可以,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前途上,都能照顧到你。況且你老家那邊都是父親的親戚,謝家是你母親的家族,多一份親緣多一份助力,你以後做學術也好,在社會打拼也好,光靠你自己其實是很難的”
 

    唉。
 

    遊略終於停下敲鍵盤的動作。
 

    他轉過身,開門見山“向同學,在你完全不瞭解我的前提下,到底是為什麼那麼喜歡給我下定義”
 

    “啊”
 

    “我的專業排名全系第一,我的研究生導師是閻同和。”
 

    向卿雲沒反應過來“這我知道啊。”
 

    “我的b站賬號粉絲前天已經超過一百萬了。”
 

    “恭喜。”
 

    “我每週開直播的收入應該比你公司的純利潤還高點。”
 

    “”
 

    “我比你長得五官端正一些,高至少三公分,潔身自好,沒有黑歷史,還是一名黨員。”
 

    向卿雲覺得這句話聽上去十分刺耳,再次皺眉“你扯這些身高長相做什麼”
 

    “是為了告訴你,我以後做學術也好,在社會打拼也好,光靠我自己,都不難。”
 

    他淡淡揚唇“向卿雲,我跟你不太一樣,勸你少代入。”
 

    我跟你不一樣。
 

    這句話,向卿雲從前在不同人口中聽過很多次。
 

    “向卿雲,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你那麼好的家世。”
 

    “向卿雲,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像你長得帥不愁妹子追。”
 

    “向卿雲,我跟你不一樣,我就壓根沒有一個學霸的腦子。”
 

    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同樣的話上聽到完全不同的解讀。
 

    向卿雲,我跟你不一樣,我比你強。
 

    那瞬間帶來的的強震撼和錯愕,讓他甚至沒有閒暇關注來電提示。
 

    直到沙發上手機的震動聲越來越明顯。
 

    遊略不耐煩地抬眸示意“電話。”
 

    向卿雲反應慢了半拍,撿起手機後發現竟然是母親打來的。
 

    還打了好幾個。
 

    “喂,媽”
 

    “卿雲,你跑到哪裡去了”
 

    “哦我,我在外面買東西。”
 

    “買什麼東西啊,快回來吧,家裡人都等著你呢。”
 

    “那遊略,我跟遊略在一塊兒來著,要叫他一起回來嗎”
 

    對面顯然愣了愣,片刻後笑道“說什麼胡話呢。你們既然在一塊兒,當然是一起回來了,本來你謝阿姨也要打電話給他的。”
 

    “好的,那我現在就過來找你們。”
 

    向卿雲掛了電話後才忽然想到,之前去遊略家,是閻教授開車帶他們過去的。
 

    剛才又在巷子裡轉了一大圈,繞來繞去的,他已經完全忘記地址了。
 

    好在遊略似乎也收到了微信消息,從電腦前站起身“看樣子他們應該聊得差不多了,走吧。”
 

    “謝阿姨不是說還要買點吃的回去嗎”
 

    “我點了外賣。”
 

    “哦行。”
 

    他們離開其實已經一個來小時了。
 

    放在學校,老師都能講完半個章節的內容,順便放個課間休息。
 

    也不知道那邊到底聊得怎麼樣。
 

    但估計氣氛再糟也不會有他今天經歷的糟。
 

    向卿雲只要一回想起遊略說的那些話,心頭就充滿了煩悶和焦躁。
 

    偏偏遊略就好像真的沒事人一樣,一路上看不出半點情緒變化。
 

    開門後對上姥爺,還極有禮貌地頷首打招呼“謝教授。”
 

    他把外賣提進屋,禮數周到“我買了點粥和點心,分量不多,你們先墊墊肚子。”
 

    頓時就顯得後面空著手尷尬進屋的向卿雲很不懂事。
 

    劉君女士不由得拿眼睛瞪了自己兒子一下,又反應極快地露出個溫和的笑“你們是去買晚飯了啊,我說怎麼在外面呆這麼久。爸媽,你們午飯就沒吃,肯定餓了吧多虧孩子們想得周到。”
 

    建議是謝慈君提的,飯是遊略單獨買的,和“孩子們”半點關係沒有。
 

    但這會兒不管是謝慈君還是買飯的遊略,都懶得跟她掰扯這茬。
 

    遊略進門時,特地觀察了一下大家的神情。
 

    母親神情很平靜,臉上沒有怒氣沒有悲傷,也看不出什麼喜悅和歡慶。
 

    兩位老人則一看就知道是大哭過的,自打進門起,謝姥爺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自己,好像在審視著什麼,眼神偏和善。
 

    至於謝姥姥,還拿著紙巾拭淚呢。
 

    情緒最外露的莫過於劉君女士。
 

    又是抽紙巾安慰謝姥姥,又連忙接過遊略手裡的外賣張羅大家吃飯,還不忘拍了拍向卿雲的背指責他眼裡沒有活,都不知道幫忙收拾收拾。
 

    同時她拉過遊略的胳膊,輕嘆一聲,語氣柔和“孩子,你今天嚇壞了吧別擔心,是好事,晚上咱們好好聊聊,以後就都是一家人了。”
 

    遊略輕輕抽出自己的胳膊“先吃飯吧。天氣冷,容易涼。”
 

    劉君女士就感到有些尷尬。
 

    遊略對謝姥姥和謝姥爺是有尊重的。
 

    在原劇情中,這兩位老人從沒有放棄過尋找自己的女兒,在女兒和外孫回家後,也是真心地、全力地去彌補那缺失了二十幾年的親情。
 

    只是有些隔閡無法輕易抹去。
 

    原劇情中的謝慈君新聞媒體描述得苦難無比,他們又是親自到的上坎村找人,窮鄉僻壤、家徒四壁給他們帶來的震撼太大,他們很難原諒造成這一切苦難的犯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