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逐夢年代

    俞晚當然不可能收這筆錢。
 

    今非昔比, 八萬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壓根不是什麼值得重視的數字,更何況這整個過程, 都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
 

    是不合邏輯的。
 

    她和俞早從小一起長大, 前十幾年同吃同住, 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
 

    但這珍貴的姐妹情誼並沒有讓她們變得親密無間,反而成長得截然不同,互相鄙視。
 

    俞早看不慣她的心高氣傲,她也瞧不上俞早的裝痴扮傻。
 

    這位堂姐看似忠厚老實, 不爭不搶, 實則每次都躲在背後,拿了最多的好處。
 

    甚至得了便宜還要裝良善, 擺出一副為難相,叫人看了就煩。
 

    就像當年考大學, 俞早成績離分數線差了十萬八千里,繼續唸書根本就是沒可能的事, 換做平常人家早就老老實實出去找活幹了。
 

    可她卻在自己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紅著眼睛抹著淚, 委曲求全地說要去海城打工,好把唸書的機會讓給堂妹。
 

    這叫什麼話哪裡來的“讓”
 

    自己憑本事考上的大學, 被說得好像搶了她通知書似的, 俞晚氣都要氣死了。
 

    類似的事情從小到大發生過不知道多少回。
 

    小時候俞晚也反駁過,只是有大伯和大伯孃的偏幫,在親戚們之間澄清根本就是無用的行為。
 

    幸好明事理的外人看得出孰是孰非, 反正學校的老師同學們都更喜歡俞晚,她在外面比在家裡過得痛快許多。
 

    也正因如此,俞早一直沒什麼朋友, 身邊唯一能同行的反而只有堂妹,唯一能比較的也只有堂妹。
 

    她心思藏得很深,處處示好,但俞晚看得出來,她一直在和自己較勁。
 

    較勁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覺得似乎在婚姻和財產上贏過了自己,她會特地跑來鄯田,把積蓄都拿出來替父母“償還”
 

    她那位精明的老公陳令申就沒有半點意見
 

    俞晚不相信。
 

    她垂眸瞧著桌上的銀行卡,笑了笑“堂姐,這個錢我不會收的。你拿回去吧。”
 

    “晚晚,你是不是還記恨著我們唉,我知道對不起你”
 

    “如果你真是抱著償還的心理來的”
 

    俞晚打斷她,抬起頭“我倒也不是不願意收。”
 

    “那你”
 

    “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啊”
 

    “我要房子,不要折現的錢。”
 

    俞晚抿了一口茶,大紅袍的香氣滾過喉嚨,讓思緒都變得清明許多“當年買房子,我出了大頭,照理說我應該有更高的處置權,這些年都白給你們住了呢。”
 

    “這個,如果你覺得錢不夠”
 

    “我不缺錢,我甚至可以反給你們一筆錢,買下雩縣的房子。然後你們搬出去,房子歸我,我就當你還清楚了,從此兩不相欠,你覺得怎麼樣”
 

    “”
 

    從對方震動的瞳孔和瞬間蒼白的面色中,俞晚看出了她的驚慌。
 

    俞晚想,她壓根不是為了還錢而來。
 

    兜兜轉轉地演著戲,真叫人厭倦。
 

    “堂姐,我是覺得,你有什麼目的不妨直說。”
 

    “大家都出社會這麼多年了,都是靠著自己的雙手掙飯吃,你覺得我難道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忍氣吞聲”
 

    “這些年沒跟你們計較只是懶得找麻煩,不要真覺得我沒脾氣。堂姐,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
 

    俞早陷入沉默。
 

    俞晚是什麼樣的人
 

    從一出生就聰明,書念好得好,會說話,身邊的人都唯她馬首是瞻,就連桀驁不羈的公子哥遊略,在她面前也沒了脾氣。
 

    俞早在很小的年紀就意識到,自己和俞晚不是同一類人,不管費多大的勁兒,她都不可能變得像俞晚那樣討人喜歡。
 

    所以她選擇朝另一個方向努力。
 

    她很努力。
 

    在過去的人生中,她真的很努力。咬著牙握著拳,吃盡了能吃的苦頭,幾乎扛起了大半個家,卻始終不聲不響,低調而謙遜地過日子。
 

    可她不知道,是不是正因為她的人生這種態度,才讓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情緒,無所顧忌地傷害她、依賴她,卻根本不把她當回事。
 

    她就像一塊石頭,時間久了,連自己都覺得不會疼不會痛。
 

    耳畔忽然又響起篤篤的風鈴聲。
 

    “媽媽”
 

    小奶音軟乎乎地,由遠及近,一把撲到了對面俞晚的懷裡。
 

    是個約莫三歲大的小姑娘,笑容甜絲絲“吃飯”
 

    俞早瞬間意識到,這就是和她雙胞胎同一天出生的小苗苗。
 

    遊略就跟在小苗苗身後,朝她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後看向俞晚“我本來要帶她去吃飯,結果她哭得昏天暗地,非要來找你,說不然就餓死。”
 

    俞晚無奈又好笑,颳了刮女兒的鼻子“你都是跟誰學的這些話。”
 

    小姑娘仰著頭“吃飯”
 

    “知道了。這是姨媽,你打個招呼,跟姨媽說再見。”
 

    “姨姨媽再見”
 

    說得乾脆又敷衍。
 

    可事實上,他們一家三口都是這個態度,不想聊下去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堂姐,你的意思我已經聽明白了。我還是那句話,如果真要算呢,大家都攤開來算清楚,從此誰也不欠誰,不然就這樣馬馬虎虎地過下去,和前幾年一樣互不打擾,對誰都好。你覺得呢”
 

    或許是家人在身邊,俞晚的態度比剛才溫和了許多。
 

    “我”
 

    “你想一想吧,之後可以電話聯繫我。這個點人多,我們開了車出來,怕堵車,就先說再見了,不好意思啊。”
 

    “”
 

    俞早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對方直接道了別,禮貌中透著濃濃的疏遠。可她也不曉得為什麼,竟然一路跟送到了茶館門口。
 

    他們的車子稱不上貴,稀奇的是俞晚開車,遊略抱著女兒坐在了後排。
 

    小姑娘上車的時候心情明顯很好,一直咯咯笑,手舞足蹈地,從精緻的髮辮和公主裙可以看出,家裡人非常寵她,幸福的氛圍都要從車窗內溢出來了。
 

    也就是在這一刻,俞早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來鄯田見俞晚這一面。
 

    或許除了那套房子外,她也想來看看對方的生活。
 

    過得好不好,富足不富足,幸福不幸福只是想知道這些。
 

    為什麼呢
 

    因為她辛苦耕耘的前半生,之所以能闖出去,而後撐下來,憑藉自己一雙手牢牢紮根在繁華的大城市,並不是因為她有多堅韌。
 

    而是在她的心底,一直懷有一個無人知的願望她要超過俞晚。
 

    這無關嫉妒,無關仇怨,也無關攀比和競爭。
 

    僅僅只是,在她意識啟蒙的青少年時期,竟然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如同里程碑一般,萬眾矚目地站在她羨慕的光裡。
 

    成為了她的隱秘的渴望。
 

    “賬剛才俞小姐已經結過了。”
 

    茶館老闆娘笑著遞給她一包茶葉“她還讓我把這個送給您。這是我們店招牌的茶葉,只有這個季節有,很難得的,俞小姐說您難得來鄯田一趟,得帶回去多嚐嚐。”
 

    俞早愣了愣,下意識接過,而後垂眸端詳著茶包上的字,發出一聲輕笑。
 

    真可惜,還是沒有越過那道光。
 

    願望或許永遠都只是願望。
 

    “這真是一件不對勁的事。”
 

    一直到晚上回家的路上,俞晚還在琢磨俞早的來意。
 

    苗苗玩得很累,已經躺在爸爸的臂彎裡睡著了。俞晚看了眼後視鏡,滿臉的深思。
 

    “什麼不對勁”
 

    “就是俞早突然跑來鄯田找我。”
 

    她擰著眉頭“我不覺得真就只是為了給我那八萬塊。”
 

    遊略不以為意“你不然撥個電話回去問問唄。總歸離不開那套房子,家屬院家家戶戶挨著住,有點消息很難藏住。”
 

    “你說得有道理。”
 

    俞晚是個行動力極強的推理小能手。
 

    當天晚上,她就打電話給遠在雩縣的老同學諮詢情況。對方也住鋼鐵廠家屬樓,如果是和房子有關的消息,說不準會知道些什麼。
 

    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麼一席話
 

    “我悄悄告訴你哦,這邊的樓似乎要拆掉建步行街了,據說給的賠償不少。不過這消息現在還沒多少人知道,你千萬別透露出去,是你我才說的”
 

    俞晚握著話筒“謝謝你啊曉蘭,等有空見面了我請你吃飯。”
 

    “嗨,別掛心。我孩子上學的事不還多虧了你幫忙嘛,改天回老家別忘了約我就行。”
 

    這通電話讓俞晚內心的怒火蹭蹭蹭往上湧。
 

    遊略剛洗完澡出來,就看見她冷著臉在窗前踱來踱去,衣角都被用力地攥成了一團。
 

    他隨手拿毛巾擦了擦頭髮,就丟到一旁“怎麼,你問出你那堂姐的陰謀了”
 

    “問出來了。”
 

    俞晚咬著牙“這些人真是算計不能活了”
 

    “她想做什麼”
 

    “她想做的事情多了,她只是不想我做什麼”
 

    俞晚又開始翻手裡的電話號碼聯繫本,一邊說道“雩縣那套房子要拆遷,她是生怕我會回去跟他們搶拆遷款,才急匆匆地趕來鄯田,想拿錢斷關係。”
 

    她冷哼一聲“我要是今天收了她這個錢,就再沒資格說那套房子有我一份了,拿區區八萬塊錢呵,可真是打得好算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