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69(二更)

    李義府怎麼也沒想到, 從陛下那裡給他安排的任務,居然會如此之重。
 

    舊臣謀逆舊臣謀逆啊
 

    他本以為,在他和許敬宗陸續剪除了長孫無忌的羽翼後, 陛下要做的下一件事就是讓長孫無忌告老引退,也算是徹底將“貞觀遺風”的老臣從朝堂上清除出去, 卻不料這將會是一場這樣大的變革。
 

    可若仔細想來,又一點也不奇怪了。
 

    永徽五年便有陛下同貞觀老臣之間的矛盾, 以彼時的中書令柳奭貶官拉開了對峙的序幕。
 

    永徽六年廢王立武, 來濟、褚遂良等人被貶官外派,陛下在部分朝臣的支持之下看到了徹底掌權的希望, 也用扶持武媚娘登上皇后位置昭示了自己的態度。
 

    顯慶二年的洛陽東都之議以韓瑗被貶、關東世家重回朝堂告終。
 

    看看吧。
 

    在這一步又一步的試探面前,但凡長孫無忌願意只做一個舅舅,他早就應該將他手中的權力徹底交出來了。
 

    而不是到了今天還緊緊攥著自己的最後一份榮耀,希冀於李治和他還能維繫著這樣微妙的關係, 也終將折回來聽從他的意見
 

    所以從李治的角度來看, 這出行動已是勢在必行了。
 

    既然已無法平和地解決問題,那就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慣例,將該當退場的人徹底清除出局
 

    不過可惜啊, 長孫無忌不是褚遂良, 不能隨隨便便地按照翻舊案的方式將他拿下。
 

    長孫無忌固然專權, 也沒有留下那等能讓其再無回天之力的把柄。
 

    唯獨剩下的一條出路,正是指控長孫無忌謀逆
 

    用一個做臣子的人最不應當犯的罪名,結束這段早已破裂的君臣關係。
 

    “應對機敏, 善於避嫌這還是先帝留給長孫太尉的評價, ”李義府看著面前的卷宗怔怔出神。“他有想過自己會被算計進這樣一個結局嗎”
 

    李義府說到這裡又自嘲一笑。
 

    長孫無忌沒想到會是這等結局,李義府自己又何嘗想到,他會被選定為這出指控謀逆的發起之人
 

    但他沒有其餘退路了。
 

    “阿耶您不是說”李洋哆嗦了兩下嘴唇, 開口發問。
 

    在從李義府那裡聽到陛下委派的任務後,他險些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驚得坐在地上。
 

    偏偏從李義府肅然的神情去看,那其中絕無一點作偽之處。
 

    “難道皇后的求情也沒有用嗎”李洋卡殼了許久才問出了後半句話。
 

    他以為的求情,是在他們已經付出了足夠多的利益籌碼後,對他們所涉及的案子輕拿輕放。
 

    而不是如同此時一般,前罪減免的憑據,是要做出這樣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李義府崛起的時間太短了,短到李洋甚至還沒適應父親身上的中書令官職,其實已是大唐等閒官員所能奮鬥到的頂峰,中書省長官之上也只剩下了少許虛職而已。
 

    他還依然,覺得父親遠沒有這個資格去跟長孫無忌正面叫板。
 

    結果聽聽他現在說的是什麼
 

    要去指控長孫無忌謀反
 

    就算能否達成這個目的,歸根結底還是要看李治的態度,但饒是李洋不學無術,沒多少頭腦,也知道此事若是失敗會是何種下場
 

    到時候他們全府上下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不管怎麼說,這是陛下交代下來的命令。”李義府目光中閃過一抹苦澀,“我若不做,甚至不必給我安上一個抗旨不尊的罪名,畢竟這本來也沒有旨意,只需要將大理寺控訴的罪名給如實辦理就是了。”
 

    皇后到底有沒有為他求情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也或許,這就是在皇后與陛下求情商議之後的結果。
 

    “我找你過來也不是問你有沒有辦法拒絕這個行動,而是要問你,你在這長安城中能調動起來的到底有多少人。”
 

    李義府看似回應得穩重,實則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已在桌案下攥成了拳頭。
 

    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孤注一擲的情緒,為了防止行動失敗,不可能透露給兒子知道。
 

    但他自己是明白的。
 

    打從他當年身不由己站定立場的那一刻,他既是外人面前的識時務之人,有著何其風光的待遇,卻也是陛下所操縱的棋盤一子。
 

    棋子在真正的兩軍對壘中,當然是沒有決定權的。
 

    陛下願意給他這個機會,甚至願意在這出決勝局裡給他安排一個要緊位置,已經是對他莫大的優待了。
 

    他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說服面前的兒子“別看陛下已在天子的位置上,可此事倘若能成,我等所立功勞,依然能被稱為從龍之功。”
 

    而這份功勞,或許還能讓他們的地位往上爬一爬。
 

    那就做吧。
 

    李治往棋盤上又落下了一子。
 

    因坐在他對面的皇后已有七個月的身孕,李治也怕她勞心傷神太過,並沒真按照棋盤博弈圍攻的方式下棋,而純粹是尋個打發時間的玩意。
 

    倒是弘兒和阿菟一邊坐了一個,明明誰也看不懂圍棋這東西,卻還是因為另一人沒讓開,便都是一番興致勃勃打量的模樣。
 

    李治往李清月的位置多看了一眼,對她此刻這個異常乖巧的樣子很覺好笑。
 

    他若是沒聽到她那個撒歡跑去蜀中找人的行為,可能還覺得她現在這個衣衫錦繡、舉止端莊的樣子,很有大唐公主的風範。
 

    現在就只覺得
 

    在裝模作樣這件事情上,阿菟的天賦還是挺高的。
 

    但媚娘已間接在信中為她求過情了,迎接天子儀仗入洛陽宮的時候,這小傢伙也抱著她的禮物站定在迎接的隊列之中,李治原本還在來時醞釀好的責備,全都被吞了回去。
 

    只能如媚娘所說,接下來對她的禮數多加教育了。
 

    反正之後應該也不會有尋找孫思邈這樣的事情,慢慢教也無妨吧
 

    李治剛想到這裡,就見阿菟似乎是留意到了他的注視,朝著他歪著腦袋一笑。“阿耶若是下棋不專心,可是會輸給阿孃的。”
 

    李清月振振有詞,又道“如果是這種對手分心了才獲勝,阿孃肯定不高興。”
 

    李治一邊將目光重新放回到面前的棋盤上,一邊答道,“你祖父,也就是我阿耶早年間教我下棋的時候說,這棋局之上,好就好在一個捨生非假命,帶死不關傷。棋局之上的紛爭都是虛假的,執棋之人可以不必在意捨生忘死,反正也不是真會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