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0(一更)

    長孫無忌何嘗想要以這樣的方式去和李治撕破臉皮。
 

    就算是在早前廢后的問題上, 他也是優先讓旁人來代替他發言,而不是自己直接和李治唱反調。
 

    看吧,李治登門拜訪的時候, 那個反對其實也是在私底下說出來的。
 

    而不像是在此時
 

    朝堂之上有著“同中書門下三品”名頭和正兒八經的三省長官, 連帶著他這等領有虛職的全部在此,面對著陛下在提出興復洛陽舉動時候的神采飛揚。
 

    誰都能看得出來,說是說著徵詢意見,李治其實在心中已有一個結論。
 

    只等著下面的眾人能夠對其做出響應,然後他就能夠將其順理成章地推行下去。
 

    但也就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中,長孫無忌站了出來, 做了那個唱反調的人。
 

    他也不得不反駁
 

    洛陽為東都的詔令一旦下達,或許對於陛下來說,是新一個政令通達的信號,以他言語之中的意思,其實也沒有要讓洛陽超過長安,可這話聽在長孫無忌的耳朵裡,就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今年的擺駕洛陽, 已經讓關東世家看到了陛下向他們發起的邀約。
 

    想想昔日,哪怕同為五姓七望之家, 在陛下做出這等舉動之前,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是天差地別。所以他們絕不會覺得, 陛下廢王立武的舉動會是對全體世家的警告,只覺得是他們之中的有些人行為太過, 讓陛下不得不清除一些障礙。
 

    正是撥亂反正之時。
 

    那麼若是還要加上遷移一部分人到洛陽來, 分薄掉長安的影響力,他長孫無忌多年間經營的勢力便要遭到下一次重擊。距離被連根拔起的地步,也不差多遠了。
 

    他能有今日的威風, 靠的可不只是先帝給他的託孤重臣名號,還有這官員選拔的門路。
 

    這些被滲透在關中各個關節處的人手,正是他賴以坐穩太尉位置的倚仗。
 

    一旦新的體系在洛陽形成,他又該當怎麼辦呢
 

    當然,他不會出於自己本人的利益立場來說這樣的一番話,而是死死咬緊他開頭的那句
 

    長安乃是李唐根基所在。
 

    “高祖在長安稱帝,太宗在長安經營,才將這份執掌萬里河山的權柄順利交託到陛下的手中。李唐命脈與長安早已息息相關,臣說一句此話,不為過吧”
 

    “以關中腹心之地,控扼八方,震懾西陲,天子居處其間,方有四海安泰,百姓安居。反觀洛陽呢”
 

    李治冷冷地盯著長孫無忌一字比一字更為慷慨激昂的說辭,從容問道“洛陽如何洛陽也曾為數朝都城,此地也可中茲宇宙,朝宗萬國,但看水路陸路交匯此地,以我李唐今日天下一統,未嘗不可出關一步。”
 

    “可洛陽曾為逆賊所據,隋煬帝更是奢靡度日於其間,難道陛下是要效仿此人嗎”
 

    “你放肆”李治怒喝出聲。
 

    長孫無忌的話中何止是在貶低洛陽,更是在對李治也做出一番控訴。
 

    但他堂堂一位政績清明的天子,怎能與楊廣去比較
 

    “長孫太尉,你若當真要如此說的話,我也不怕說得難聽些,這個不願讓洛陽成為東都的反駁,哪裡是因為你覺得洛陽不配成為陪都,根本就是因為你有私心罷了”
 

    “我有私心”長孫無忌神情凜然。
 

    若非李治知道他私底下的那些個勾當,幾乎真要以為他是一位一心為公之人,但現在的種種表現,卻更像是他不願為人所拆穿,意圖憑藉著自己的老資格和身份,一鼓作氣地將李治的種種盤算都給壓下去。
 

    長孫無忌嗤笑了一聲,“陛下是要將當年丟給褚遂良的那句話給回到我的頭上不成您說他字字句句不忘先帝,卻大概不敢真去面對先帝,說他與其和您爭辯是非,還不如早早被丟去偏僻之地清醒一番。”
 

    “可我若真有私心,何必嘔心瀝血為陛下修訂律法禮法,為陛下勤懇辦事,直到將您登基之後的種種亂局都給平定下來。”
 

    “臣不敢從中居功,卻敢在此事回您一句”
 

    他一把解下了頭上的巾帽,手持笏板傲然站立,彷彿下一刻就要朝著這大殿之中的柱子撞過去,來上一出以死明志之舉。
 

    “陛下欲令洛陽起復,置長安於不顧,臣倒是想問問,太宗對此會有何種想法”
 

    “臣自太宗病榻之前得此委任,便絕不敢有所懈怠。除非陛下今日便告知於在場諸位,我長孫無忌,也是個無能且無德之人,不配先帝對我有此禮遇更不配有匡扶社稷之說,乃是陛下口中的存有私心之人”
 

    “您若敢說,我這就辭官告老,再不對您想要建東都的決定有半句怨言。”
 

    他這好一副要下去問問李世民是何想法的樣子,讓其餘各位不得不離席而起,你一言我一語地試圖將他給勸回來。
 

    杜正倫本還在負責漕運之事呢,哪想到又多出了這麼個風波,低聲對著長孫無忌勸道“您也別這麼說,陛下只是要起東都,又不是真要遷都,哪裡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長孫無忌把眉頭一挑,“這是破壞禮法之事,但凡開了個頭,便再沒有收回來的可能了。陛下,您說是不是”
 

    李治不想回答。
 

    他乾脆把手一擺,對於眼前的這出鬧劇眼不見為淨,直接怒氣衝衝地返回了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