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0(一更)

    李治的目光無法從面前之人身上挪開。
 

    這一句“東遊”說得好生輕描淡寫。
 

    隨同她此刻恣意飛揚的舉動在一出, 令人只覺確有其事。倘有弓箭在手,便是說出什麼逐獵於洛陽,或許也有人會相信。
 

    但在做出這個暫時遷居洛陽的決策之時, 李治到底是打著何種算盤, 身為皇后的武媚娘不會不知, 也就讓她的表現更顯難能可貴。
 

    事實上, 長孫無忌方才朝著媚娘發出的那句質問,以天子的消息渠道靈便,早已有人彙報到了他的耳中,但以李治看來,既是相互之間打了個平手,他便不必做出何種干預。
 

    反正, 當聖駕遷移至洛陽之時, 除卻洛陽周遭的含嘉倉、洛口倉、黎陽倉都可供給於朝堂百官用度外,自有關東勢力前來面見天子,以進一步壓制關隴勢力的氣焰。
 

    長孫無忌所屬朋黨也早已漸漸衰落, 誰都知道, 那個被打開的口子不會被填補上,只會隨著時間推移而繼續陷落。
 

    可他未曾料到,皇后本就有一番常人所不能及的氣性, 並不願意等到這漫長的遷移過程結束,才讓自己重新找回高坐明堂的優勢。
 

    這份氣性
 

    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卻也未嘗不是在以他的切身利益發聲
 

    他也無法忽略掉,在目睹這番策馬而來的場面後,他心中隨之而來的心緒沸騰。
 

    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感知。
 

    媚孃的這一出疾奔,或許不符合皇后應當端莊靜姝的固有印象,卻像是一記重錘打在他的心中, 告知於他
 

    天子之道,本就不在處處沉潛隱忍
 

    若是已有人敢將那等“不得安居帝都”的話宣之於口,便意味著其實還有更多人在心中有著這樣的一番揣測。
 

    或許他更應當做的,不是在洛陽等候下一份捷報,而是打從有那等苗頭開始的那一刻,便將其壓制下去。
 

    他“確實”是東遊洛陽
 

    “阿耶”李清月忽然又朝著他揮了揮手,“你看,今天的風是暖的。”
 

    李治霍然回過神來。
 

    是啊,三月春意正盛,選擇在此時遷居洛陽,本就有時令緣故。
 

    這也是個該當踏花賞景的時節。
 

    那他此番車馬連綴成行,往洛陽前去,沿途崤函道正當草木茂盛之時,難道要走出個逃難之感來嗎
 

    他朝著一旁的近侍吩咐道“去取御馬來。”
 

    他當同行
 

    早前巡遊萬年宮的時候,李治的坐騎還被擱置在隨行的儀仗之中,並未真派上用場,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能騎馬。他近來又逢體魄安泰之時,活動活動也好。
 

    李賢眼巴巴地朝著李治看了一眼,卻只得了父親一句“你坐在車中”。
 

    而後他便看見父親已翻身上馬,隨同母親和姐姐所騎乘的那匹並駕而走,真是好一番行動如風的樣子,很快就已將他甩在了後頭。
 

    武媚娘又策馬行出了數步,方才調侃道“陛下為何不帶上賢兒”
 

    李治無奈,“他這個年紀,還是太活躍了一點。”
 

    相比較早慧的女兒和身體欠佳的李弘,李賢更像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小孩兒。也就意味著,當他正處在兩歲這個年紀的時候,固然聽得懂大人的話,卻著實不太安分。
 

    李治自忖自己的馬術不差,也不敢隨意將幼子給帶在馬上。
 

    若是真在半道上栽了下去,反而有違他走陸路往洛陽去圖個安全的初衷。
 

    他朝著身側之人望去,目光已再度一亮。
 

    方才身在車中他便已覺媚娘和阿菟這對母女的氣質極像,此刻並駕相伴,這等相似也就更為明顯。
 

    阿菟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好似還比媚娘更上一層。
 

    他轉向女兒問道“不覺得坐在馬上危險嗎”
 

    “有阿孃保護著,怎麼會危險呢。”李清月毫不猶豫地答道,“再說了,我練過的”
 

    她拍了拍自己那尚且沒多長的腿,以示自己在被帶於馬上坐著的時候能坐穩在這裡。
 

    但這話聽在李治的耳中,卻同小孩子宣揚自己有本事打架沒多大區別。
 

    咳行吧,練過三月也算練過。不能打擊她此刻的自信心。
 

    反正再多騎上一會兒,她大約也不會覺得這樣好玩了,還是在車中舒服。
 

    他又忽聽李清月朗聲說道,“而且,阿孃的這頂帷帽還是我買的,坐這兒多有成就感。”
 

    “你買的”李治啞然失笑。
 

    他就說為什麼他此前從未見過媚娘戴起這樣一頂帷帽,以這頂帷帽的制式與材質,也絕不像是宮中手筆。
 

    瞧著也太像是個便宜貨了。
 

    也就是因媚娘氣質容色絕佳,又配合著那騎裝在身的颯爽,才將這頂帷帽給戴出了上等貨色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