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第2頁)




    葛神醫見慣了生死苦病,平靜捋須道:“正是。”



    簪纓昨晚從杜掌櫃口中聽得的這些事,唯恐神思恍惚之下出現紕漏,一一向葛先生確認一遍。



    待她終於確定了這味藥當真無法以他藥代替,心尖上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搓了一把,不知是何滋味。



    沉寂幾許,她抬起頭:“那麼,我服下了藥,若用我的血,可以代替此藥嗎?”



    葛清營被少女眼底的光芒震得一驚。



    他隨即拂袖重聲道:“這是何處聽來的邪門左道?這味藥恰巧能除女公子體內之毒,已是萬萬之幸,豈有鮮血入藥一說?大司馬當初自願讓藥,是已然做好了決定。女公子自幼身帶不足之症,想也是受盡了藥石之苦,有今日的境遇得來不易,若因此整日愧怍,胡思亂想,豈非辜負了大司馬的拳拳愛護之心!”



    簪纓未因葛清營的疾言厲色而略改神色,道了聲是,接著又問:“那麼那味金鱗薜荔,我聽我家掌櫃說不見於醫書記載,想請教先生,既如此,又是如何開出的藥方?”



    葛清營微感意外地看她一眼,心道:這女子倒有幾分敏銳。



    他神色緩和了些,耐心解釋道:“此藥是葛某在北朝偏僻鄉村尋訪疑難雜症時,聽當地一位醫術不俗的老郎中所言,乃是他祖上口口相傳,並無文字記載,那位老郎中只知其名,也未曾見過是何物。然而我細問驗方,這味藥卻正合解毒的藥性。”



    簪纓一一記在心中,“那麼多半是北朝本土所生之物嗎?”



    葛清營點頭。



    “葛某是如此認為的,也一向告訴衛大司馬派人往這個方向去尋,可惜這麼多年,猶未尋到。”



    簪纓捻指又問:“第味藥,佛睛黑石,是高僧圓寂後瞳仁所化的舍利。請教先生,何以一定要用眼睛的舍利,其他部位燒出舍利子不行嗎?”



    高僧坐化的舍利子固然也十分難得,然而舉唐氏之力,終歸能夠尋到。不似這僧人眼眸所化之物,簪纓不僅見所未見,在杜掌櫃說出之前,她聞所未聞。



    這也是這味藥引一直找尋不到的原因。



    葛清營道:“古語有言,‘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於目。’人之初生,先生二目,死亦先死二目。我教有個說法,這一目之中,元精、元氣、元神俱在其內,故而有元化清,祛毒解瘴之效。非其他舍利能夠比擬。”



    簪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葛清營看著少女認真蹙起的彎柳黛眉,心頭不禁生出幾分讚賞,而後又有種與造化弄人的唏噓,放緩聲道:“還有什麼問題,一併問出來吧。”



    他之前想錯了。



    這位女公子原來並非是因為得知她用了大司馬的救命藥,愧疚難安,故來找他啼求的——葛清營見過很多那種病患家屬,彷彿他能開幾道方子就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仙,旁人救不了的病,只要苦苦哀求他,掉夠了眼淚,便能顯得誠心無愧,便能讓自己的心關過得去。



    可這位女公子卻不是,得知她的血不能入藥,她一分遲疑與軟弱都沒有,便接著問尋藥的途徑。



    她就只是來問問題,找辦法的。



    大司馬捨命相救之人,品格當如是。



    葛清營忽又想起,那日在這位娘子內寢的屏風外,他給衛覦把脈,從前衛覦壓制在心的只有殺伐欲與酒涎欲,可那一次,葛清營卻發覺衛覦丹田異常燥動——他多了一種欲。



    愛慾。



    想到此處,正逢簪纓問道:“我想知道,小舅舅蠱毒發作時,身上究竟是怎樣個難受法,可有緩解的法子,又會否造成什麼不可逆的損傷?”



    葛清營望著簪纓清澈的雙眸,忽然不合時宜地淡笑了一聲。



    簪纓細白的眉心輕動,“先生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女公子昏迷時,大司馬也是這般鉅細靡遺地盤問我關於女公子的情況。”



    簪纓猝不及防地一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是盤問先生……”



    葛清營打斷她的話,“女公子就不奇怪,這些關乎一朝重臣的機密要事,何以女公子發問,某便毫無保留地交代了?”



    這位中年醫士微嘆一聲,自問自答,“是因為今日一大早大司馬遣人來遞了話,說女公子若來問,某無需隱瞞,儘可相告。”



    衛覦的原話是:“她想知道什麼,便告訴她什麼。”



    此時殿閣外,華美莊穆的九十九層白玉長階上,卸甲脫刀的衛覦一身輕袍緩帶,一手背在身後,漫然登階。



    出了皇宮,聞稟那個很有主意的小女娘果然來了這裡,他便來接人了。



    守在抱廈外頭的杜掌櫃和徐軍師,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什麼,忽見衛覦的身影,欲要見禮,卻被衛覦豎指在唇上隨意一碰,示意噤聲。



    他兩步走到那扇緊閉的海棠門前,沒有打斷閣中的談話,隨意往牆邊一靠,眼神平靜地等著。



    既然這些事阿奴已知道,既然以她的性格不追問個清楚無法安心,那麼他的裡子和麵子,都扒乾淨給她瞧就是了。



    左右是她。



    所以即便露了軟肋,也當不得什麼。



    閣子內,簪纓在葛神醫那句話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對於小舅舅能看穿她所想,簪纓很早以前便知道了,可她卻好像依舊低估了小舅舅對她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