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第2頁)

 簪纓答應。

 在屋裡時徐寔一直沒說話,等三人走出東閣,吹著夜半清風,他方斟酌著語氣,對簪纓緩聲道:

 “聽刑部那邊的回話,周燮交代了,他扶棺回京時,唐夫人並非無所疑,反覆細問了他三遍使臣在高辛族長面前的言辭,以對比細節。周燮皆按子胥公的說辭回答,只不過將他的身份冠在傅容身上,九真一假,唐夫人終是沒尋出破綻。小娘子要知,並不是那小人機智過人才使陰謀得逞,而是子胥公做的局,百密無疏,機穎無雙。”

 簪纓卻也並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脆弱,聽了默然一許,轉向衛覦,語氣松泛:

 “小舅舅,徐先生真好,當初因著邱氏跪逼我,也是像這般,說了我阿孃一筐好話來安慰我。”

 徐寔聽了這話音,便放下心地笑笑。

 他也是時至今日,方知那名郎君的內裡乾坤,心志高遠。

 當初唐夫人下嫁區區一庶子,不少人皆道此子無出眾處,替唐夫人不值。

 今日再看,他不配,還有誰配。

 簪纓雖為解嘲,過後還是向徐寔福身。

 她霎著眼睫,輕又認真道:“我知道的。”

 月初無月,衛覦抬頭望向長幕如墨的夜空,“世人欺他,他不欺世人。”

 這一夜,風涼如新水。

 朝廷對於傅容冒名頂功之案,很快查明真相。

 五日後,晉室張告示昭諭天下,德貞九年陳留之戰,真正與鮮卑高辛氏結盟救危者,不是傅容,而是子胥公。

 其身後,獨女代父脫籍,朝廷為告慰忠魂,追封子胥公為開國郡縣公,諡號成忠,配享太廟,皇帝又特令以郡王之禮厚葬。

 同時,朝中也一併追封了幾位在此前百年的北伐中勳功卓著的將領。

 其中便有祖松之,封為撫綏徵北大將軍,加鎮平侯爵位。

 “‘成’是文諡,‘忠’是武諡,世叔是南渡以來唯一一位獲文武諡的晉臣。”王三娘來看望簪纓時如是道。

 非但如此,拋開一品親王爵不說,開國郡縣公的爵位僅次於嗣王,蕃王,朝廷又冊了成忠公生母於氏為一品的誥命,又為了補償忠臣之後,將傅氏本支抄沒家產,盡數歸於簪纓所有。

 不過看著簪纓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的小臉,王三娘又握著好友的手神色泫然:

 “若是世叔與唐夫人皆在……便好了,他們定將你當成寶貝一樣愛寵。”

 什麼爵權富貴,都比不上有知冷知熱的父母在身邊。世道澆薄,補不上這份溫情,只好拿冰冷的死後哀榮來添。

 這場真相殘忍的大變,若換作發生在王三娘身上,她早受不住倒下了,卻是往常看著比她還嬌弱的阿纓,氣色不衰,平和地應對恩旨,處理事宜,是個外柔內剛的。

 就是看著還是瘦。

 王三娘又絮絮地開解她省哀思,多加餐。

 簪纓不由微笑:“三娘放心罷,為了雙親天靈安心,我不會作踐自己的。是真的食量小,你也知的,我一吃多便心疼嘔吐,小舅舅也不許我逞強多吃。近日補湯倒是沒間斷地喝。”

 王三娘聽她如今對大司馬一口一個“小舅舅”叫得順口,又是放心,說實在話又有些羨慕。

 現如今外頭時時傳揚,說大司馬越過刑司省,親自插手傅氏一案,臺城亦要退避一舍。這固然是因衛唐兩家情誼深厚,未嘗沒有大司馬要替唐氏遺孤出頭出氣的意思。再者,他不避嫌地住進烏衣巷,這份明目張膽的撐腰,也足以令外人側目忌憚了。

 簪纓又問三娘,“這回與傅則安的婚事可做罷了?”

 王蓿醒回神,苦笑一聲,“你家出了這麼大事,還惦記著我。傅氏……從高門成了衰門,這樁事,自然做罷了。”

 這裡該追封的追封,該報怨的報怨,傅氏一族連日來卻是泡在悽風苦雨裡。

 因唐氏請來的堪輿高士算定,本月十五宜動土遷墳,簪纓便著手準備,到那日將阿父的棺槨從傅氏祖塋仙鶴觀遷往北郊象山,與阿母的衣冠冢合塋,補舉一場喪禮,為阿父守靈。

 在此之前,邱氏和周燮這兩個禍首的頭顱要掛在朱雀橋的高杆上,給前人告罪,以警示來者。

 砍頭之前,凌遲也落不下。周燮的凌遲行刑,由大司馬帳下參軍親自操刀,一千零八刀,刀刀見骨,就是吊著一口氣不讓人死,眼瞅人不行了,灌一口參湯再繼續。

 據說活剮時,北府兵衛就按著邱氏在對面看,這老婦在獄中由女醫確認過脈象,確實瘋了,眼下是瘋無可瘋,可還會本能恐懼,知道那是血那是肉,於是周燮嚎不出來的,邱嫗替他嘶嚎,周燮最後一口氣斷,邱嫗也隨即膽裂而死,坊間話說,就是被活活嚇死的。

 刑場三里外有一片三品下官吏的府巷,按說人聲不可能遠揚至此,可府中臣僚,偏就聽見了那持續將近一個時辰的淒厲嘶喊,過後連做了三天噩夢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