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185. 寡夫門前是非多 你待會多親親我......

今年錦州的第一場雪是十一月份來的,就是二嬸去世的時候。

那雪下了停,停了下,就這麼到了一月初,陳子輕坐在陽臺看大雪紛飛,看雪花前仆後繼地撞在玻璃窗上,他捧著個杯子捂手。

儘管家裡暖氣開的很足,他卻覺得冷,手腳都是冰的,那股子揮之不去的寒意從骨頭裡往外滲,讓他整個人舒展不開。

“津川,你忙完了沒啊。”陳子輕沒回頭,無精打采地喊,“忙完了就來給我當火爐,我需要你。”

梁津川在家辦公,自從二嬸破傷風去了地下,他就是這個狀態,儘可能的陪著老婆。

“忙完了。”梁津川毫不猶豫地放下繁重的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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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下得更大更密。

梁津川從小圓桌上拿了本歌頌愛情的名著,他拉著拖下來點的流蘇書籤打開,順著上次讀過的地方往下讀。

陳子輕坐在梁津川懷裡,兩條腿掛在兩邊,翹起來晃幾下,拖鞋“啪”地掉在地上,露出他的白襪。

腳踝上一條細細的紅繩子,上頭有個小玉吊墜。

梁津川給他買的,趕時髦了。

現在流行戴鏈子,腳鏈,腰鏈,手鍊之類,要不是陳子輕懶得做生意了,他都想開個小店賣鏈子。

陳子輕摟著梁津川的脖子,伏在他肩頭聽書。

片刻後,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停了下來,陳子輕聽到精彩處,他催促梁津川快點,別卡在這兒,不上不下的,難受。

梁津川頗有原則:“早就說好了,一次只給你讀兩頁,別像山豬吃不來細糠。”

陳子輕:“……”

行吧行吧,那他品一會兩頁的內容。

品得昏昏入睡。

他是山豬。

陳子輕讓梁津川把杯子拿給他,說他渴了,想喝水。

梁津川打開杯子,往裡掃了眼,幾個紅棗飄在水上,他把杯口送到老婆嘴邊:“梁雲照常上班了。”

陳子輕喝了口混著紅棗香的水,眼眶發酸:“早些年爹沒了,現在媽也沒了,家裡就剩她自己了,她表現出來的難過大概只有全部的百分之一,大多都在心裡頭壓著,她晚上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哭。”

“她沒你想的那麼脆弱。”梁津川面色平淡,語調也平淡,“生老病死是常態,總要經歷,都會經歷。”

陳子輕在他身前抬起頭,欲言又止:“有句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梁津川低眸:“什麼?”

陳子輕說:“你上輩子是和尚吧。”

梁津川卻是毫不遲疑,並不見揶揄捉弄的意味,他的姿態彷彿是在宣誓:“不是。”

陳子輕被梁津川的反應給整懵了,他抿著嘴收住情緒,正經道:“你怎麼知道你不是,你有上輩子的記憶?”

“沒有。”梁津川挑眉,“但我就是知道,我上輩子不會是和尚,因為我上輩子也愛你。”

陳子輕忽然定定看他,好半天蹦出兩個字,輕小得像是幾世情人間的呢喃:“……歪理。”

梁津川笑而不語,凝視他的目光溫柔深邃,令人著迷。

搭配隨著年齡增長賦予的閱歷,那雙眼裡的靈魂都有了內斂的厚度。

陳子輕不好意思,他推了推還舉在他嘴邊的杯子:“我不喝了,你喝吧,你也喝點,紅棗茶是醒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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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時半會是不會收場的,陳子輕跟梁津川在家待了半日,開車去了敬老院。

在首城的那些年,陳子輕收養資助了幾個孤兒,梁津川在人力物力財力上全方位支持他。

到了錦州,他們還那樣。哪怕是剛來這座城市的那陣子困難時期,他們也沒有終止過。

陳子輕不覺得自己是有多大的格局,或是想靠慈善帶來的福報幫梁津川守住財富,他就是想著,如果不做點善事,心裡頭總是晃盪不寧靜,像揣著半桶水。

至於梁津川怎麼看待積善行德這件事,陳子輕沒正兒八經的和他談論,他們就在有生之年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不想別的。

錦州有不少家敬老院,陳子輕和梁津川常去的那家在郊外,臨近鄉鎮,面積很大顯得荒涼,尤其是這個季節。

院長和藹地把他們迎進辦公室,又是給他們倒水,又是問他們最近過得怎麼樣,忙不忙。

幾乎都是陳子輕負責寒暄,梁津川猶如他的啞巴新郎。

院長說今兒下大雪,老人們都想吃餃子,這會兒正在飯廳裡包著呢。

陳子輕一聽就去幫忙,他喜歡包餃子,也包得快,一會就捏出一個元寶形狀的餃子。

梁津川沒參與這場集體活動,他在給老人捶背。

陳子輕把一簸箕擺滿就前去查看,梁津川在敬老院挺受歡迎的,老人們不會被他表露在外的冷漠氣場所影響,他們把他當平常人家的孩子,做好了誇,做錯了便指出來,能教導教導,不能教導就批評糾正。不管過程是如何的崎嶇坎坷,最後都是表揚,鼓勵,喜愛,外加一句,這孩子真體面。

見梁津川跟老人相處融洽,陳子輕回飯廳,繼續包餃子。

等陳子輕第二輪溜達過去,房裡就剩老人自己了,梁津川不見蹤影。

老人坐在床頭,佈滿皺紋跟老年斑的鬆垮臉皮耷拉著,像是在跟自家孩子慪氣。

陳子輕進去關心道:“大爺,怎麼啦,我愛人惹你生氣啦?”

“沒,他惹我生什麼氣。”老人板著臉,“是我給他看手相,說他是孤兒,他甩臉子,一聲不吭的走了。”

陳子輕驚訝地“啊”了一聲:“他爹媽都有的,只是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生病去世了。”

老人表情瞬間就變得不自然:“那我看錯了?”

“可他的手相就是那麼顯示的,真是邪了。”老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瞪著陳子輕,“小李,你把手伸過來,我給你看看。”

陳子輕積極道:“好呀。”

哪知老人對著他的手掌紋研究半天,得出一個結論:“小李,你也是孤兒。”

陳子輕嘀咕:“我爹媽都在老家,好好的呢……”

老人吹鬍子瞪眼,他是敬老院裡全員認可的老神仙,看手相一看一個準,從沒錯過。

此時就有些下不來臺了。

老人臉拉得更長:“怎麼回事,連續看走眼!”

陳子輕抓耳撓腮,他思考了一會,擺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肯定是大爺你的老花鏡有問題。”

老人臉皮抖了抖,正色道:“還是小李聰明,就是老花鏡的問題,鏡片髒了。”

陳子輕附和:“是的是的,你摘下來,我給你擦擦。”

“不擦了,不要了。”

大爺直接摘下老花鏡,孩子氣地扔掉,他不肯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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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哄了老半天才讓老人把老花鏡戴回去,他去哄小的。

梁津川在掃走廊,唇邊銜著一支沒有點的香菸,身後的腳步聲刮進他耳中,他聽出是老婆,這才放慢掃地的速度。

“掃地呢。”陳子輕沒話找話,他給梁津川看自己的一雙手,“你看,我包餃子包的,都是麵粉。”

梁津川牙齒咬著菸蒂,他開口,香菸上下抖動:“老婆,我心情不好。”

陳子輕手髒,怕把他的衣服弄髒了,就用肩膀撞撞他,用腦袋在他胸膛裡頂了頂,蹭幾下:“你別往心裡去,大爺是老眼昏花了,看錯了。”梁津川道:“不是為的這種小事。”

陳子輕茫然:“那是什麼事啊?”還發生了他不知道的小插曲嗎?

梁津川沉默了。

陳子輕從他手中拿走笤帚:“剩下的我來掃,你去給方奶奶讀報紙,她念你幾回了。”

“不想去。”梁津川懨懨的,“老奶奶回回都講年輕時候的故事。”

陳子輕咳兩聲:“也是呢。”

講很多遍了。老奶奶一生被很多人愛過,她一個都沒要。

陳子輕每次都露出第一次聽的認真態度,他發表看法,給出反饋。

“到了一定的年紀,記性就不好了。”陳子輕說,“以後我老了,也會把一件事炒一遍又一遍,你提前適應適應。”

梁津川俯視他沒怎麼被歲月切割劃傷的眉眼:“你老了,我不也老了。”

話落,他拔||下齒間的香菸,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漫不經心地彈一下:“到那時,你不記得自己說過,我不記得自己聽過。”

陳子輕脫口而出:“那不是兩個傻子。”

梁津川面部一黑。

“不是傻子,是神仙眷侶,天造地設的一對。”陳子輕改口,他把笤帚掃到梁津川的皮鞋前面,“腳抬一下。”

說著就碎碎叨叨:“這雪下久了,你膝蓋稍微磨點傷就要疼個天把,咱還是要去南方。”

梁津川思緒散懶,去哪都行,只要他不是一個人,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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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把走廊後半段掃完了,梁津川已經熟練地把自己哄好了,他們去了方奶奶的房間。

方奶奶是個得體很有氣質的老人,一頭白髮全部梳起來盤成髮髻,髮絲緊貼頭皮,顯露出飽滿優越的頭型和出色的面部骨骼皮相。她的房裡是香的,人也是香的,年輕時一看就是個美人。

聽眾來了,她就講故事。

陳子輕照常給回應,方奶奶坐在搖椅裡面向窗外的冰天雪地,悵然若失。

“奶奶,你是後悔了嗎?”陳子輕問出第一次聽這個故事就想問的疑慮,“你想你應該從那些愛過你的人裡,挑一個愛。”

方奶奶搖頭。

究竟是不後悔,還是不想挑一個愛,她沒說。

……

不一會,方奶奶雀躍地站起來,她眼睛明亮,有著小女生般的舉止神態:“小李,小梁,我最近了解了一個很不錯的遊戲。”

遊戲很簡單,兩個透明碗,一個裡面是五顏六色不知價值多少的真品玉石泡在水裡,需要用筷子把玉石全部夾到另一個透明碗裡。

比對兩方都夾完的時間。

要是她輸了,所有玉石都給他們。

她贏了,他們要聽她講故事,還是那個故事。

前不久才講過,她又忘了。

“奶奶,我讓我家那口子玩吧,我小腦發育不好,玩不了這個,夾不起來。”陳子輕用手肘碰了碰蛇冬眠似的梁津川。

“那小李你計時。”方奶奶飽含期待,“小梁,你先來。”

梁津川按了按眉心:“好。”

方奶奶正色:“你不要因為我年長就讓我,希望你尊重我這個老人家,比賽只有對手,沒有尊老愛幼一說。”

梁津川:“嗯。”

陳子輕坐在一旁的桌邊,託著腮看梁津川把手伸進毛衣袖子裡,解襯衫袖釦。

梁津川忽然側頭,把他眼裡耀眼純粹的迷戀收進眼底,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陳子輕不解地眨眼,怎麼不捲袖子,趕緊卷啊,發什麼愣呢。

梁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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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打磨過,全是圓球狀,沒那麼好夾。

梁津川左手抄在西褲口袋裡,右手拿筷子,他半天都沒夾起來一個玉石。

比賽陷入某種意義上的膠著中。

陳子輕夠到旁邊的巧克力,他垂眼撕開包裝,再一抬頭,冷不防地發現梁津川的筷子從右手換到了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