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747. 秦時風韻(74)一更

秦時風韻(74)

嬴政看著被引薦而來的鄭國:“韓人, 為何來秦修渠?”

鄭國滿臉盡皆遺憾:“韓國小國,民寡,無力興修水利以興民。而秦國則不同, 七國中, 唯秦國最強盛,人口最多。亦唯有秦國, 因蜀郡修都江堰, 使蜀地變為天府,受水利之利,必重水利甚於他國。唯有在秦國,小民一身所學方有施展餘地。”

嬴政看向掛著的輿圖:“引涇水入洛水?”

“正是!”鄭國走了過去,“大王且看, 關中之地雖為平原,然地勢並非無差。此平原乃是西北高,東南低。自涇水引水入洛水,利用高低地勢之差,使得水渠自然而流動。”

說著,手指在輿圖上挪動:“您看, 此乃平原屋脊,正是平原中最高線。自此開渠, 渠高於兩岸田地, 引渠水灌溉, 亦是自流灌溉。”

嬴政跟著站在地圖前,久久未語。

鄭國指著涇河邊一小山, “此山為仲山,山腳下為瓠口……”

桐桐想起關中之地流傳的民謠,前兩句是:九曲涇河彎, 衝出龍口入涇渠。

瓠口其實說的是河道的形狀,此處涇河拐數道彎,河面寬闊,河道如同葫蘆形狀。

鄭國的手指又開始挪動:“此處為鹵地,而涇河含泥沙,泥沙為肥地養料,涇河水灌溉,此鹵地可為良田……”

桐桐又想起民謠的後兩句:灌溉良田難計數,鄭國儀址恩不忘。

後人不忘鄭國之恩,卻不知此時的鄭國心中懷著懷秦、疲秦、弱秦之念。

才這麼想完,就聽得嬴政扭臉問李斯:“此人乃客卿舉薦,客卿如何看?”

李斯看了鄭國一眼,好整以暇:“大王,臣以為,此乃韓國疲秦弱秦之策。”

桐桐不由的朝李斯看了一眼,而後看向鄭國。

鄭國眼裡的慌亂一閃而過,扭臉看向李斯:“大人何以這般揣測?”

李斯輕笑著看向鄭國,“你入秦便找我李斯,為何?”

“自是因大人與韓非公子有同窗之誼。”

“此話自相矛盾!韓非乃當今韓王韓然之子,乃韓國公子,你棄韓國就秦,卻希圖韓國公子的同窗為你引薦,行叛韓之事,豈不荒謬?”

鄭國馬上接話道:“大人謬誤!在下雖託人情,然心知大人與韓非公子素來不睦。韓非公子曲高和寡,此乃世人皆知。在下只要假託其名,以先生之心胸,以對韓非公子之不喜,必能助我。此亦乃在下之謀也,大人不能以此來揣測在下真心。”

李斯冷笑,“想來鄭先生是不知長公主之能!咸陽城中消息,若想封鎖,長公主能;而韓國呢?新鄭城中可有秘密?不若稍等些時日,派人去新鄭一探便知。韓王是否能做到滴水不漏!”

鄭國才要說話,嬴政一抬手,看看李斯,再看看鄭國,這才跟鄭國道:“你乃水利大家,然則乃多年之前過秦,未曾詳細探查。再則,山不移,川未必無改。你之諫言,寡人聽來甚是有理!然水利非小事,需得現探現查,方能服眾,也方能安寡人之心。”

他笑道:“不若,寡人派戍衛於你,另派官員隨行,如何?”

鄭國再叩首:“小人定不辱命。”

嬴政就朝外喊:“王翦何在?”

王翦自殿外而來:“翦在。”

“派人護衛鄭國,山川之地,野獸橫行,務必要護其周全。”

“諾!”王翦應著便退出去,然後吩咐屬下:“護其安全為其一,其二,看住他,不使其逃跑,無論接觸何人,所談何事,盡皆稟報,不得大意。”

嬴政在大殿之內又吩咐黃琮:“傳旨王綰——”

桐桐心說,王綰乃姚賈舉薦給呂不韋的,此人在算學一道上頗為擅長。

好似正史上,此人後來也做了秦國的宰相。

李斯引薦之人,著王翦派人保護,卻用呂不韋提拔起來的王綰跟隨。

挺有意思的安排。

王綰急匆匆而來,嬴政交代他:“需得以客卿之禮待鄭國,不得疏忽。”

“諾!”王綰應了,便請鄭國:“客卿請隨在下來。”

鄭國忙拱手告辭,跟著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嬴政才看桐桐:“阿姊,李先生所言,未必沒有可能。新鄭之動向,需得探查清楚。”

桐桐應了一聲:“我會著意留意新鄭消息,一有發現,必及時稟奏。”

嬴政點了頭,這才看李斯:“韓王未必能滴水不漏,但先生實乃滴水不漏之才。將心中猜測和盤托出,此乃臣不疑君之舉,寡人甚喜!先生此舉,亦教會政,為君者不疑臣。”

說著,朝李斯一禮:“先生受政一拜。”

李斯忙拱手,看著嬴政一時不能言。

桐桐便格外關注起新鄭的消息。

韓國,新鄭,王宮。

韓非站在韓王面前:“……大王此策,絕非救韓之策。”

“如何不是救韓之策?秦國用此策,十年內無力東出,可保我韓國十年無虞……”

韓非急道:“此乃取死之道!十年之內,秦國許是無力東出,然則,一旦此渠修成,關中之地沃野千里,大秦再無糧草之憂!滅韓,只在於早晚。強,需得自身強。不希圖強己,只謀算弱敵,此乃一時之計,絕非長遠之謀。”

韓王白了此子一眼:“你學於荀子,只學來些口舌之法?強國之策呢?”

“變法!唯有變法才是強韓!”

韓王再扔一白眼:“變法用時過久。”

“昔年商鞅變法,最初只四載而已!”韓非看著大王,“您何以用十年之策,謀算弱化他國,而不用四年時間以自強?”

韓王冷笑,“你亦知曉最初用時四年,可持續多少載?十八年!”

“十八年又如何?變法民富,民富則國強,國強則無人敢欺……”

“變法若成,其利世人皆見。”韓王拂開袖子:“而如何篤定變法一定能成!疲秦弱秦之策若成,寡人可篤定十年內,秦國無力東出;而你,是否能篤定一變即成,一切盡皆在而預料之中?朝中人才濟濟,難不成只你懂自強之理?寡人問你,若變法有亂,秦國趁機而來,當如何應對?”

韓非一著急便口吃起來,結巴不能言。

韓王指著大殿之外:“出——出——此子不可與之謀也!”

韓非寫策論,源源不斷的往王宮裡送,可盡皆如石沉大海。

無奈,他只能拜訪丞相張平。

張平接待了韓非:“……公子之策論,大王看了。然……大王胸中自有丘壑,難以被左右。”

韓非沉默,良久才道:“大王喜好浮誇之臣,一拙劣計策,滿朝皆喝彩之聲。此主意當真高明?事在於密,若有此策,乃密室之謀也,何以在朝堂之上誇誇而談。秦素有滅六國之志,知己知彼之兵策難道秦國上下無人知?韓國所處位置,正乃秦國東出函谷關之交通要塞,若不滅韓國,秦國吞併天下便如兒戲。此等戰略之地,有多少耳目,大王可知?丞相可知?”

張平無言以對。

韓非這才又道:“反之,秦王雖只束髮之年,然英姿勃發,已有雄主之相;兩宮攝政,然事務盡皆在贏蠶與嬴政之手;呂不韋輔政,卻不能以權僭越王令。其中,那位長公主之作用常被忽略。天下之人盡皆忘了,此女擅甚?她曾封閉咸陽耳目……丞相,此等之人在暗中緊盯,伺機而動,新鄭可有秘密?若是秦國探知韓國動機,一怒而兵臨城下又當如何?”

韓非說完,便站起身來,“丞相,此言還請轉告大王。非,雖不才,然終究是韓國人。此事還需得大王謹慎應對。”

張平跟著起身,深深一禮:“公子所言,平,謹記!”

韓非轉身便告辭,走出幾步,有一約莫七八歲、八|九歲的童子自轉角而來,兩人走了個面對面。

這童子一禮:“見過公子。”

韓非面帶笑意,“近日可曾咳嗽?”

“不曾!公子所贈之藥,服用之後甚是管用。”童子笑道:“哪位名醫所配之藥,他日得見,定要感謝。”

“倒也不必!文淵侯乃非之同窗,他與秦國長公主有男女之親,長公主擅岐黃,此藥乃長公主所配!本是討來一試,誰知竟是十分靈驗。你安好便好,無須客套。”

韓非說著,就轉身看張平:“丞相,若是小公子常病,且病而不愈,不妨將其送往秦國,咸陽有良醫,於小公子必有益處。”

張平含笑致謝,卻不想這小童道:“張良乃韓人,為求藥以求秦王,不欲也!秦國,虎狼之國;秦人,虎狼之人;秦王,虎中虎狼中狼。他們侵我國土,害我庶民,張良此生勢與之為敵,安能因一病於仇人求憐憫。”

韓非子回頭看向這小小的孩童,他抬手摸了摸小童的腦袋:“張良,你生於韓、長於韓,你祖你父在韓皆為相。然,天地之大,不可想象。走出去,舉目望天下……你必有收穫。”

許是秦國一統六國之行,才是對的!

征戰不休,攻伐不止,百姓盡皆忘了無戰時,日子該當如何過了。

他看著張良的眼睛:“莫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記住此言。”

張良點點頭,看著韓非遠去。他轉臉看向父親:“……秦國乃敵國,是否?”

“是!”

“韓人與秦人勢不兩立,是否?”

“是!”張平過去,牽著兒子的手:“我兒病弱,但待國以誠,待君以忠。與國人同仇敵愾,與君王同喜共悲……家中有子若此,為父之心甚安。”

張良仰著頭看向父親,而後被父親牽著往出走。

丞相府極大,侍婢交錯而行,盡皆俯首。

張良問:“父親要入宮麼?”

“當然!”

“大王會聽公子之言麼?”

張平站住腳,良久之後才道:“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