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滄玉 作品
第81章 吾有心中月,清寒不可攀。(第2頁)
在極致的疼痛面前,人反而是感受不到疼的。
人瀕死前,時間都要變慢起來,慢得如同烏龜,要剖開人一生的回憶。
那些或美好的、或痛苦的回憶全部湧入蕭瑜風的腦海。
金陽穀覆滅時候的沖天火光,爹孃死前的哀容……走馬觀花般從蕭瑜風腦海裡劃過。
可是,最清晰、最緩慢的記憶片段則是:
杏花紛紛、瓊苞屑屑,白衣女修在杏林之中,劍如驚鴻清影似仙。
她說:“你從火光血海中走出,是為了看正常的世間百態,修自己想修的道,而不是身在人間、心在地獄。人一旦淪為仇恨的工具,必將被仇恨吞噬。”
“劍是劍修一生的知己,而不是復仇的工具,你要先學會了解他。”
他回想金陽穀的一切可能回想了三個數的時間,卻回想了希衡整整三十個數。
他在記憶裡看著自己送給希衡的草蚱蜢,青青的顏色、勃勃有力的身軀。
師尊希衡是多少人魂牽夢縈的正道劍君啊,一個草蚱蜢怎麼可能入她的眼?
可是,她接過草蚱蜢,拴在天湛劍劍柄上,一直到草蚱蜢發黃都不取下,是後來蕭瑜風認為她壞,找了個藉口取下草蚱蜢。
“不要取、不要取。”
“不要取!”蕭瑜風在心底對著記憶裡的蕭瑜風道。
人這一生,會被情緒欺騙、左右。
情緒能讓人分不清好壞,情緒能讓人陷入牛角尖,人這一生因為情緒,所衝動做下的後悔事能不能覆蓋一生的一半?
但死前,這一切迷幻好似都被撥雲見日。
蕭瑜風眼睜睜看著記憶裡的蕭瑜風,他眼含紅淚,取下發黃的草蚱蜢,用五靈業火燒了它。
草蚱蜢的消失、毀滅,讓蕭瑜風一下從記憶中醒來。
他費力扭轉頭,看向縛神臺中的希衡。
華湛劍君希衡,是真正的冷淡。
她是正道劍君,卻見過太多惡,那些惡只會誅絕於她的劍下,不會輾轉她的眼中,更不會烙印在她的靈魂上。
她連回顧都欠奉。
所以,逍遙王的死,希衡沒有一點在意。
她只會把時間和精力拿來做重要的事。
蕭瑜風痴痴望著她,卻看到她一身的鮮血、額間淋漓的汗,蒼白的唇色……
這些傷痕,都是因為他的陣法和白日醉。
他的記憶中,滿是希衡救他、對他好的場景,可現實中,他回報她一身鮮血,還有身為她徒弟時的不馴。
他會暗中挑撥江離厭等人和希衡的關係,再看著她因為徒弟們的做派而苦惱。
……可是蕭瑜風忽然發現,他一生沒有聽到希衡說一個痛字。
是她太好、太傻了嗎?
他做了這麼多事,她怎麼連一個痛字都不給他留下啊!
蕭瑜風想用半截身子爬過去,但,玉昭霽沒有成全人的愛好。
他只會獨佔。
他揚起手,以焚寂魔刀插入蕭瑜風的背,蕭瑜風瞳孔猛地睜大,朝著希衡的方向,斷氣而亡。
玉昭霽這才緩緩冷笑,但片刻間,他孤冷絕俗的面上便凝上一抹疑惑。
玉昭霽微微側頭,“咦”了一聲。
希衡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有碰見這種正事時,希衡才會回顧死去的逍遙王。
尤其此刻她也想找一個事來轉移注意力,應對上古情魔毒,希衡開口:“他的魂魄不在這裡,在鬼墟幻市手中。”
進入鬼墟幻市內的修士,賭注是自己的所有物、包括靈魂。
以前希衡應對過的兔子情屠就是將一切都輸給鬼墟幻市,包括靈魂,才留下成了兔子情屠、助紂為虐。
眼下,逍遙王死去,魂魄迴歸鬼墟幻市,玉昭霽就沒法將他的魂魄也碾碎。
若是對一般螻蟻,玉昭霽或許並不會在意,但逍遙王不是一般的螻蟻。
他是噁心的螻蟻。
螻蟻之質,肖想長月,玉昭霽怎能見容?
玉昭霽想要斬草除根、吹風不生,但如今魂魄不在,他也只能打消這念頭。
“等鬼墟幻市一破,孤再誅他的魂魄。”玉昭霽回答,同時問,“希衡,你的聲音啞了,他傷了你?”
逍遙王那樣的跳樑小醜,怎麼敢?
希衡思考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
此時,蕭瑜風死後,金烏大陣無人催動,很快停息下來。
希衡也隨之收起樂女所贈的河流,收起水屏風一樣的河流後,玉昭霽這才看見希衡的臉。
希衡有一張清冷聖潔的臉,如同她人一樣,內外一致。
但是此刻,她的臉染上醉霞般的酡紅,因為強撐著,唇色卻又顯出幾分透支靈力的蒼白。
“希衡,你怎麼了?”
玉昭霽大踏步過去,剛才有逍遙王在側,玉昭霽必須先殺逍遙王。
他隔著水屏風,只看得到希衡身上的衣服上有血,希衡以血味給玉昭霽送過消息,這在他的意料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