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裴懷慎臉色極差,蒼白麵容覆著煞氣,森冷陰鬱,唯有眼中噴薄情緒分明,按在窗沿的手將木質邊框生生捏出凹痕,細微碎裂的響動像點燃引線時的燃燒。

    院中兩道人影站得極近。

    不。

    是依偎。

    髮絲衣襬都糾纏在一處,纏雜不清,被廊柱曲折拉長的影子交融重疊,密不可分。她的眼中浮動著顫顫水色,幾欲成淚,唇色潤澤鮮亮,裹在身上的斗篷過分寬大,邊角逶迤在地,分外刺目。

    蕭玄舟的手停留在她耳畔,掌心附著她頰邊暈開的緋紅,聲響起時便掩住了她的耳朵,另一手將她愈加攏入懷中,完完全全地籠罩在展臂之間,保護她不受驚擾。

    女子被緊密親近地抱著,表情動作皆窺探不得,唯有搭在男子臂上的纖弱指尖攥起幾道褶皺,宛如不言而喻的倚靠。

    這場面,真是鶼鰈情深了。

    倒顯得打攪者是不識好歹的冒犯了。

    裴懷慎氣到極點,竟露出一個笑,混雜著嘲諷意味,飄飄搖搖地散在半空。

    蕭玄舟抬眼,素日的和煦表象不復,剔透眼底只餘下深不見底的靜。

    情緒難辨。

    總歸是沒有心虛愧疚的。

    萍水相逢為何如此好心順路,明知牽扯世家還不談利益地跟著涉險,原來是另有圖謀。

    這見不得光的預謀究竟何時生出

    是初見,還是與日俱增

    “蕭公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李公子何意”

    裴懷慎倏然發難,動作快得毫無前兆。

    一柄短匕筆直打向蕭玄舟橫在尹蘿身後的那隻手臂。

    蕭玄舟旋身躲過,將尹蘿放在廊下。

    擱置一旁的流雲劍自動飛出,擋下另一柄。

    裴懷慎身影已在院中。

    原來的佩劍斷毀,他手中這把弧度略彎的武器更接近刀,但不如刀的厚重。

    蕭玄舟握住流雲,折身對上。

    裴懷慎傷勢未愈,出手卻無半分猶豫,完全沒有收勢的意圖,清晰明確的殺意來勢洶洶。非正統修道出身,招式盡是目的明確的狠辣殺招。

    兵刃相接,蕭玄舟只守不攻。

    裴懷慎眸光冷厲,刀兵僵持之際左手快準狠地刺向對手心口處,鋒刃映照出側臉,竟比寒光更攝人。

    蕭玄舟手腕靈巧翻轉,一抹劍意隨之流瀉。

    “蕭公子。”

    裴懷慎以刀點地,這種時候居然還是如此客氣的稱呼,多少顯得諷刺,“你要做搶人的事,難道還想留手”

    蕭玄舟不曾讓開位置,身形將廊下的尹蘿擋住了大半

    “葉姑娘是你什麼人”

    裴懷慎譏嘲道“那你為何心虛得不敢出招”

    單論神色,此刻他比溫和示人的蕭玄舟還要來得平易近人。

    蕭玄舟將要開口,察覺身後人氣息

    忽而亂了幾拍,視線偏移,銳不可當的刀鋒再次襲來。

    靈力波動搖曳樹影,血腥味混雜著滿院的桂花香,將這場面襯得愈發詭異。

    尹蘿咬破自己的舌尖

    “停手”

    這場荒唐的交戰沒有因這一聲停緩半分。

    “李甲,你不要命了”

    裴懷慎充耳未聞,目光掠過她,沒有質問,沒有言語,僅是明確地攻向蕭玄舟。

    謝驚塵循聲趕來,驚愕於眼前的景象,撥出一道琴音分開兩人。

    蕭負雪同時抵達,落到蕭玄舟身邊

    “兄長。”

    渾然天成分隔開兩個戰場。

    謝驚塵目光在這三人間來回,定格在尹蘿凝重詫異的臉上,唇色異樣不言自明,擦拭都能輕易留下痕跡的肌膚愈發鮮明,似塗了硃砂口脂微腫豐潤,耳際殘留著赤色餘韻。

    與白日不同。

    像是誰人吮著她一點點侵染的無形印記。

    “”

    蕭負雪知曉兄長不會敵不過,卻也著實奇怪為何養傷的李甲公子會和兄長交手,思緒間下意識回首,去看病氣未消的尹蘿。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驟然打破了什麼。

    裴懷慎再次出手。

    謝驚塵慢了一拍去攔。

    蕭負雪的佩劍遽然出鞘。

    兄長比他更快,猛烈交鋒的劍上迸濺火星,尖銳刺耳。

    謝驚塵格在二人之間,沉聲道“究竟發生何事”

    裴懷慎傷口迸裂,倒是半分怒意不顯,似笑非笑地道“何不問問蕭大公子呢”

    蕭玄舟的神態平靜,彷彿並不處在一觸即發的戰中

    “情投意合的事,要問什麼”

    “”

    蕭負雪聽見這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

    生生剋制住再度失禮地去打量尹蘿,目光掠過露出荒謬可笑神色的裴懷慎,近乎混亂地看向兄長。

    仍舊沉著鎮定,比起往日只多了幾分正色肅然的寒涼。

    但細看就知曉不對勁。

    兄長向來肅儀容,肩頭、上臂處不似打鬥而生的衣料褶皺,那分明是用手攥出來的痕跡。

    葉姑娘和兄長

    不,可李公子又是為何

    尹蘿藉著疼痛清醒了點,試圖中止這不該出現的場景

    “你的傷還沒好,根本不能”

    她朝裴懷慎走去,手腕驀地被牢牢握住,心口猛然跳了一下。

    力道堅定穩固,當即截斷了她向前的動作。

    還未說完的話一同止住。

    蕭玄舟握著她的手,一語不發地看著她,沒有半點銳利傷人的負面情緒,幾乎讓她從這份冷靜中感受到同方才類似的柔軟,雙眼靜謐如幽冷深潭,下眼瞼處幾根睫毛沾溼,是放縱的親密間從她眼中沾去的。

    他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她。

    尹蘿以

    為他會放手。

    他向來很體面,上一世就是如此,尹蘿甚至無法清楚地說明他某些舉動究竟是習慣使然,還是因全不在意便無甚所謂。當面拒婚、綠帽、甚至兄弟反目,他從來不曾生氣。

    仿若完美無缺的假人。

    尹蘿往外掙脫,手腕便被握得更緊。

    她錯愕地回望

    蕭玄舟仍然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李公子的傷我來處理。”

    語氣暄和沉穩,含著一貫的安撫。

    但是,他沒有放手。

    講述岑惜的事時,尹蘿對那杯含有妖氣的水說的是“並未喝下”,晚間喝藥時醫師還來過,把了脈。現在再要說是因為那裡面有什麼東西可信度顯而易見的堪憂。

    而且,簡直是在打蕭玄舟的臉。

    尹蘿避開這雙眼

    “已經很勞煩蕭公子了,夜已深了,我去請醫師便好。”

    藏在對話中的拒絕。

    用他熟悉的、得體的方式,悄無聲息地解決。

    裴懷慎不合時宜地輕聲嗤笑。

    蕭玄舟淡淡道“不好。”

    他從容不迫地陳述著,言語與姿態背離的違和“夜既深,你再去李公子身邊,並不合適。”

    這句話在這裡有道理但就很詭異。

    蕭玄舟是親一下就不放手的人設嗎

    尹蘿上輩子沒跟他親過。

    這是世家公子什麼冰清玉潔的開關

    “過來。”

    裴懷慎忽然開口,輕盈簡短的調子,那點稀薄的笑意隨他眼尾上揚加深,好似提前宣告結局的勝券在握,手卻穩穩當當地攥著武器蓄勢待發,他用尹蘿的話重複道,“別總是勞煩蕭公子。”

    茶色溶於月光浮動,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他分明是在呼喚尹蘿的行動,話音方落卻同時伸出了手。

    “錚”

    剛分開不久的兵刃再見。

    無形火藥遍地,稍有不慎就能炸響。

    裴懷慎胸前的傷口血跡滲到外層衣衫,他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伸出去的那隻手險些撞上流雲劍的劍鋒。

    尹蘿劍不在手,只有睡覺不離身的保命匕首用以格擋。

    拔出來對上仙品靈劍簡直小巫見大巫。

    蕭玄舟的視線在匕首上停留。

    謝驚塵沒有徵兆地加入戰局,或許是見裴懷慎不過強弩之末,兄弟義氣。在他動的瞬間,蕭負雪亦然動了,只眉心攏起,浮現掙扎的遊移。

    這場景眼熟得讓人不妙。

    尹蘿再次試著抽出手,儘量讓說法兩全

    “蕭公子你我之事容後再談,李公子的傷勢實在嚴重,耽誤不得。”

    腕上五指紋絲不動,她指腹徒勞無益地在對方掌心反覆掙動磨蹭。

    蕭玄舟不著痕跡地垂眼。

    沉重劍意無形收斂。

    這點正面相抗的謝

    驚塵最為清楚。

    裴懷慎毫不猶豫地搶過尹蘿,笑容似得意地拉著她一同走。

    謝驚塵出言“你”

    裴懷慎揚了揚手,臂上衣料顏色漸深。

    門扉合攏發出不大不小的動靜。

    裴懷慎笑意褪去,臉色冷了下來。

    他保持著那個抓住尹蘿的姿勢,在屋中沉默地站了片刻。

    “喝水麼”

    他意味不明地問,嗓音很低,不是尋常懶洋洋的散淡,字句都繃在一線。

    尹蘿很想提醒他先處理傷,感覺他的狀態極度危險,便倒了兩杯茶。

    裴懷慎撐著下頜,轉了轉茶杯,只是看著她喝。

    等這杯喝完了,他將手中未動的遞出去。

    “”

    尹蘿不明所以地接了。

    裴懷慎姿態專注,桃花眼漠然幽寒

    “李公子”

    尹蘿近乎屏息,杯中水濺出少許,聞言抬眸。

    裴懷慎的視線落在她唇上。

    不待她反應,用指背輕輕抹去了,好似猶嫌不夠,又拿了張帕子,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她的唇瓣。

    衣服、頭髮、氣味才昏睡多久,她身上就全是別人滲入的痕跡了。

    尹蘿先前吻得太久,經不起這樣,側開臉要躲。

    裴懷慎擒住她的下頜,口吻沒有情緒

    “你知道我叫什麼的。”

    他擦拭的動作停下來了,好像在期待這個答案。

    “阿久”

    尹蘿試探地道。

    裴懷慎眼睫陰影錯落,攪碎眸底冷凝,他垂首覆上她的唇瓣,細碎親暱地流連,不厭其煩地寸寸吻過,似要籠蓋過什麼。

    屋內安靜,起伏錯亂的聲息微弱。

    尹蘿往後縮了下,咬破的舌尖疼痛敏感。

    裴懷慎氣息倏沉,將將平復的某種情緒因覺察她舌上的傷處再度翻湧,欲求加深地益發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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