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藍 作品

第105章 第四朵雪花(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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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了不懂陶晴好怎地這樣緊張,她又沒有說謊,這茶就是不怎樣,難道要她口是心非誇好?

 這段時間下來,老爺子對了了的行事作風頗有耳聞,聽她說話不客氣,竟不生氣,而是輕哼,轉著輪椅往前面去了,老太太則坐在兩人對面,捧著杯茶,她問了了:“聽說你改姓凌,怎麼,是對我有意見?”

 陶晴好張嘴就想幫了了解釋,老太太一個眼神,她便咬住嘴唇不敢再說,可了了不是那種你問了就能得到回答的人,她今天會來,是因為陶晴好跟汪香留太煩人,不代表她想跟陶家二老交好。

 陶晴好感覺氣氛越來越僵,她媽跟她閨女都是說一不二的人,從某種角度來講,這祖孫倆性格還挺像,了了不回應,老太太不開腔,陶晴好便坐不住了,她壯著膽子道:“媽,了了改姓凌我是知道的,你別怪她,是我同意的。”

 老太太冷笑道:“你同意有什麼用,她能聽?”

 …陶晴好居然無法反駁,她低著頭,兩隻手放哪兒都不對勁,老太太看著她這副數十年如一日的模樣,別過了頭。

 要是從前精力還旺盛的時候,老太太可能會訓斥一番,但眼下年紀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差,早已懶得管了。

 汪香留知道自己現在是個小雪人,老太太看不著也聽不著,就算自己上前圍繞著她跳舞轉圈都行,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不敢,而是跟陶晴好一樣老老實實坐在一邊,同樣雙手搭膝,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活脫脫小學生模樣。

 了了:“不許這麼跟她說話。”

 陶晴好瞪大眼,連忙給女兒使眼色,老太太強勢大半輩子,從來沒人敢當著她面數落她不是,哪怕是在最艱難的那幾年,她也沒給人低過頭,所以這話對她來說是震驚多過被冒犯的憤怒,“你說什麼?”

 “不許這麼跟她說話。”

 了了還真就又重複一遍。

 陶晴好緊張到咽口水,她想感謝女兒的關懷,但又怕惹惱母親,哪怕是在老太太嚴厲的目光中,陶晴好還是鼓足勇氣聲音顫抖地為了了說話:“媽,你別跟孩子一般見識,了了也是一心向著我……”

 了了在學校的豐功偉績老太太早已知曉,可陶晴好居然敢跟她這樣說話,卻是真的令老太太驚奇,她這個女兒,從小到大都像塊麵糰,別人揉一下搓一把她挪兩步,母女之間處得像上下級,老太太清清嗓子,陶晴好都能緊張到胃疼。

 別看陶晴好說得有膽識,實則心跳極快,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符合父母的期待,沒有遺傳到他們的任何優點,遇到困難就退縮,害怕吃苦喜歡逃避,連自己的人生該怎麼過都沒有打算。

 所以就連知道母親扣下了前夫的信件,陶晴好也不敢同父母發脾氣,那段婚姻被歸結為一場徹頭徹尾的錯誤,陶晴好從不敢提,因為她心裡知道,她對前夫確實沒有感情,會跟對方結婚,就是不想再吃苦不想再被人欺負,想融入進去。

 可女兒不一樣。

 世界上因愛結合的夫妻少之又少,大多是到了年紀便成婚養兒育女,不管喜不喜歡日子反正都要過,陶晴好知道,就算從頭再來,自己可能還是會選擇在當地結婚,她不願意了了也被歸結於錯誤之中。

 老太太沉默片刻,說:“到廚房幫你爸忙去,他腿腳不方便,你去給他打個下手。”

 陶晴好不想去,又不得不去,她起身時還跟母親求情:“媽,了了年紀不大,你有話好好說,她很聰明的,什麼都能聽懂。”

 等客廳只剩下姥姥與孫女,老太太把那杯一口沒動的茶又放了回去,她說:“這茶是成周送的,挺值錢。”

 了了:“不好喝。”

 老太太說:“你跟你媽倒是不大一樣,比她堅強。”

 晴好走時,這孩子才八歲,能在汪家以如此優異的成績考上大學,絕非易事,山窩窩裡可不容易飛出金鳳凰,在那種環境長大的孩子,能在人才如雲的首都大學依舊獨佔鰲頭,足見其本性優秀。

 了了坦然接受讚美:“也比你堅強。”

 老太太:“什麼?”

 “我比你堅強。”

 老太太見她還真敢再重複第二遍,不怒反笑:“你還真是自信。”

 一老一少明顯不對付,互看不順眼,陶晴好在廚房裡擔心極了,老爺子見她坐立難安,說:“你慌什麼,你媽還能把她打一頓不成?”

 陶晴好心想,那就不知該擔心誰了,囡囡不像是會站著乖乖挨長輩打的孩子,她肯定會還手。

 出乎意料得是,外頭沒打起來,更沒吵起來,當陶晴好端菜出去時,只看見那一老一少面對面坐著,誰也沒說話。

 她心中生出一種詭異的安慰感,相安無事,總比針鋒相對好。

 因為老太太壽辰,今日的飯菜比往日更豐盛,但了了沒怎麼動筷,一頓午飯,也就二老吃得下,陶晴好食不下咽,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陶家當年遭難,以前的房子家當全沒了,現在住的這個小院是黎成周安排的,兩人能活著回來已是不易,早已心如止水,世間能令二老操心的,也就陶晴好。

 了了以前對陶家不關心,今日見過陶老太太后,才在回家後問陶晴好。

 陶晴好下鄉時還未成年,她很樂意跟女兒講述家裡的事,讓了了能更瞭解陶家,老太太不是現在才脾氣古怪,從陶晴好有記憶開始,她就是這樣,對陶晴好非常嚴格,但陶晴好總是令她失望。

 “……媽媽沒有你姥姥聰明,學東西有點慢,而且天生膽子小,遇到事情就只會哭,你姥姥對我很失望。”

 汪香留想想小時候跟媽一起在汪家那幾年,好像也是,不管奶跟伯孃們怎麼說,媽都能忍。

 陶晴好說著,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所以我就習慣了什麼事都讓你姥姥做主,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休息,就連幾點寫功課幾點吃飯都按部就班,下鄉也是。”

 了了聽了,真是一點不意外,陶晴好看著不像沒主見的人,她在課堂上講學時,甚至是很意氣風發的,跟黎成周相處,她也能保持自我,惟獨到了母父面前,跟個小孩一樣,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