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藍 作品

第100章 第四朵雪花(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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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晴好眼巴巴地將那一沓信交給了了,了了隨意拆開看了幾封,發現寫信的人還挺細心,基本上隨著年紀增長,原本歪歪扭扭的字跡竟逐漸變得工整美觀,她隨手將信放下,對陶晴好說:“沒關係。”

 這是女兒再一次向她重複沒關係這三個字,不知為何,陶晴好甚至希望她能對自己生氣發脾氣,或者是甩門而去,但了了沒有,她面無表情,眼神淡漠,那樣子不像是釋懷,反倒更像不在乎。

 因為不在乎,所以才沒關係。

 這些信都是經由陶家二老轉到陶晴好手中,她對父母的信任不必多提,她不願意相信假信件是出自父母之手,可如果不是爸媽,還會是誰?陶晴好想不到會有誰不希望她和女兒團聚。

 了了看著她的表情,而陶晴好終究無法剋制內心疑慮,她對著了了強顏歡笑:“囡囡,今天晚上,媽媽可能沒法跟你一起睡了,我先送你回房好不好?”

 得到了了的首肯後,陶晴好心神不寧地陪她回四樓,她細心地教了瞭如何使用學校宿舍沒有的家電,在了了洗澡時,將睡衣準備好疊放在床頭,等了了從浴室出來,陶晴好手裡端了果盤與一小塊蛋糕。

 “已經晚上了,所以只能吃一小塊,等明天再讓蔡姨給你烤,記得吃過之後要刷牙哦。”

 汪香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母親,腦海中又回想起八歲及之前的情景,小時候的她不喜歡刷牙,媽常常為這件事跟她鬥智鬥勇,牙膏很難買,家裡又窮,但媽攢的每一分錢,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她對了了說:“你不要對媽這麼冷淡好不好?如果你不想說話,在媽跟你講話時,你稍微點頭嗯一聲回應她一下也好呀。”

 了了吃了一口蛋糕,陶晴好忍不住想摸她的臉,被她避開,這個動作令陶晴好的手停頓在了半空,她勉強對了了露出笑容:“媽媽還有備課要寫,你先好好休息,我記得你明天上午只有一節課,早上我們一起去學校好嗎?”

 她在拼命壓抑著某種情緒,這種壓抑直到她走出主臥房門才得以釋放,陶晴好抓住欄杆,用力之大以至於手背青筋繃起,之後為了不表露出來,她接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下樓。

 餐廳裡黎深已經不在了,只剩下黎成周與方藝博,見陶晴好臉色難看,黎成周立刻起身走過來:“晴好,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有點事,先回我爸媽那一趟。”

 “我陪你。a

 “不用——a

 a晴好。a

 黎成周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沒有再多說,陶晴好閉上眼睛,用力扯出個笑,黎成周轉頭對方藝博說:“一會兒吃完了自己去客房休息,四樓是囡囡的地方,你一個男孩子,不許靠近。”

 方藝博嘀咕:“她請我我都不去呢。”

 等陶晴好跟黎成周一走,方藝博火速刨乾淨碗裡的飯,喊了聲蔡姨,然後直奔三樓,黎家客房在一樓,二樓陶晴好跟黎成周住,三樓則是黎深的私人空間,四樓一直閒置,不過方藝博跟黎深關係不錯,每回來都住三樓次臥。

 “表哥,表哥!”他做賊一般摸進三樓書房,門都不敲,在他進來的一瞬間,黎深將手中相框往下蓋在桌面上,方藝博知道那是什麼,他假裝沒看見,“剛才舅媽跟舅舅出門去了,好像出什麼事了。”

 黎深對此漠不關心,方藝博絞盡腦汁想給他解悶,思來想去,把話題扯到了了身上:“哎哥,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抱怨的,那個把我摔得腦漿子都快流出來的男人婆嗎?就是你這個妹妹哎!”

 黎深冷冷地說沒有妹妹。a

 方藝博拍了下自己嘴:“呸呸呸,是我說錯話了,我就是想提醒你,表哥,沒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那傢伙一言不合就動手,而且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動手,因為她連話都不說一句!現在想想真窩囊,班裡四十來個男生,被她一個女孩壓在頭上作威作福。”

 黎深一點都不想聽有關陶晴好母女的事,可方藝博這張嘴叭叭個沒完,他不聽都不成。

 另一邊黎成周開車陪陶晴好回了孃家,陶家二老年紀大了,住的獨門獨院,老太太也在大學任教,平日裡除了上課,最好清淨,大晚上見女兒女婿過來,很是高興。

 她連聲問倆人晚飯吃沒吃,老爺子則戴著眼鏡正看電視,可陶晴好沒心思與二老寒暄,她直接把手頭的文件袋放到了父親手邊的茶几上。

 老爺子扶了下眼鏡問:“這是什麼?”

 邊說邊撿起打開,看見裡頭的書信,又問:“怎麼了?”

 陶晴好說:“爸,媽,我找到囡囡了。”

 老太太臉上的笑漸漸淡了,老爺子則將電視關掉,他指著旁邊說:“坐。”

 陶晴好問:“爸,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老爺子沒回話,而是重複道:“坐。”

 陶晴好抿著唇,走到沙發前坐下,黎成周則在父女倆之間來回看,有點想勸又不敢勸,這時老太太過來了,手裡拿著張毯子,淡淡地對他說:“成周啊,到那邊坐著吧,沒叫你別過來。”

 “……是。”

 黎成周被趕到離客廳稍遠的地方,這裡能聽得見陶家三口說話,但又不至於讓他摻和進去。

 老太太將毯子蓋到了老爺子腿上,數落道:“多大的歲數了,還以為自己跟年輕時那會一樣抗造?”

 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褲管裡空空蕩蕩,而老太太伸出來那雙手,也有些陳年舊疤,如蛛網攀附其上,是得體衣著與高雅氣質無法掩飾的傷痛。

 “晴好,你想問什麼?”

 老爺子開口了,聲音蒼老、沙啞、威嚴,看著父親鬢邊的白髮,母親面上的皺紋,陶晴好眼圈不覺紅了,老爺子說:“當初咱們家多難,你是知道的,沒有辦法,我跟你媽求爺爺告奶奶,才送你下鄉,想讓你躲災去,當時我是怎麼跟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