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藍 作品

第56章 第三朵雪花(一)

 1

 豔陽高照,蟬鳴聲聲,雕樑畫棟的世家府內,一位夫人卻顧不得儀態,提起裙裾往前快走,她身邊跟著一眾婆子養娘,邊走還邊問“姑娘可有受傷?”

 “奶奶放心,姑娘只是磕了下膝蓋,倒是二房的大姑娘,臉上擦了道口子,說不好還要留疤。”

 夫人柳眉微微一蹙“老太太那兒怎麼說?”

 “只瞧見大姑娘哭哭啼啼地走了,怕是要尋老太太說理去,咱家姑娘自個兒抱著腿坐地上哭,怎麼哄都不起來。”

 這位夫人聽了心中更急,好在繞了最後一條迴廊便到了院子,破天荒卻沒聽見女兒哭泣,走進院子一瞧,那小女娃正坐在涼亭之中,她自個兒坐著一石凳,兩條腿兒擺到另一張石凳上,看不出受傷痕跡。

 夫人鬆了口氣,快步上前“了了,你傷到哪兒了?快讓阿孃看——咦,這大熱天的,哪裡來的雪人?”

 她原想接過那雪人仔細打量,誰知小女娃卻將雪人往袖中藏去,夫人忍俊不禁“為娘還能搶你的玩耍不成?我聽下人說你膝蓋磕破了,又不許旁人看,快給阿孃瞧瞧,可千萬別留了疤。”

 話音未落,她已上手去掏,夏衫輕薄,小女娃穿得寬鬆,露出一雙圓潤潤的腿,膝蓋處卻是完好無損,別說傷口,連道紅痕都不見。

 夫人心裡那塊巨石徹底放下,她摸摸女兒的頭,發覺異樣“你身上怎麼這麼冰?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快去找郎中——”

 “我沒事。”

 夫人急得額頭冒汗,忽地愣住“了了,今日你的話分外少,是不是苦夏?”

 說完又覺不可能,自己生的女兒自己最瞭解,她家這個哪裡苦過夏,胃口比成年人還要好呢,一餐能吃小兩碗,養得白白胖胖,珠圓玉潤的富態極了,就是性子不大好,過於霸道蠻橫,但孩子還小呢,再大些想必就會好了。

 了了把褲腿捋下去,從石凳上跳下,袖子裡掩著自己的小雪人往正屋走,夫人跟在她身後,一路進屋,這才問先前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和二房的大姑娘打架又是為何。

 無需了了開口,邊上的養娘便答道“回奶奶,這不是前些日子……二奶奶剛生了個兒子,大姑娘有了弟弟,瞧見咱家姑娘,便說了些難聽話,姑娘聽了,就同大姑娘打起來了。”

 崔家世代清高,出了不少大官能臣,可謂是鐘鳴鼎食的簪纓世家,傳到這一代,老崔公與妻子育有三兒一女,女兒外嫁,如今老崔公上了年紀已是半退,崔家便由長子崔肅為主,崔肅與妻子淩氏成婚七載未有子息,直到六年前才得了個女兒。

 與僅有一妻的崔肅相比,次子崔沉與三子崔嵩是妻妾相伴兒女成群,淩氏自生了女兒後又是六年未有身孕,這下連老崔公都著起急,生怕長房嫡孫沒了著落,便差使老太太給長子張羅納妾事宜。

 崔肅對妻子一往情深,不願納妾,他任左都御史,平日裡公務繁忙,甚少著家,眼見最出息的長子膝下遲遲未有男丁,老崔公與老太太急得上火起燎泡,對淩氏也頗有微詞。

 二房的奶奶眼見夫君的妾侍們兒子一個跟一個的生,同樣急得要命,去年她又有了身孕,到今年初夏生產,順利生了個兒子後,便瞧不上大房的淩氏了,覺著自己有兒萬事足,最好大房永遠生不出兒子才好呢,那樣的話,二房嫡子繼承家業豈不是順理成章?

 大人的話落入小孩子耳朵裡,便成了童言無忌的傷人利器。

 淩氏聽了,面上露出難堪之色,了了望著她,冷不丁問道“女兒沒有兒子好,對嗎?”

 “誰說的?”淩氏不假思索地否認,“娘有你就夠了。”

 雖然她這樣說,但了了知道她並不真的這樣想,她還是很想要一個兒子,所以當淩氏伸手想要抱她時,她轉身避過,無視了淩氏錯愕的目光。

 約莫過了半柱香,老太太院裡的下人來傳話,說是要見大奶奶。淩氏一聽便知,小兒口角是假,藉機要她主動給夫君納妾是真,一時間真不想去,但婆母如山,哪裡能置之不管?傳到外面去,要被人戳著脊樑骨說她不孝,說不定還會因此影響孃家侄女們的婚事。

 就在她準備動身時,了了先一步走到門口回頭,淩氏道“阿孃是去見你祖母,你就別去了,去了她老人家又要數落你,萬一你祖父罰你抄書,你怎麼辦?”

 崔家的小姑娘們大多溫婉貞靜,惟獨大房這個,整日活蹦亂跳爬上爬下的皮,和另外兩房的姐姐妹妹相比,顯得沒規矩得多,老崔公以軍法治家,最不喜歡這種小輩,常常罰她抄書,老太太倒是好些,不過也更喜歡乖巧嘴甜的其他孫女。

 且她有些迷信,覺著正因這個孫女性情霸道,才導致淩氏遲遲懷不上,有這樣個姐姐,哪個弟弟敢來?

 了了沒有回話,依舊站在門邊,淩氏是個以夫為天的性子,也說不出嚴厲的話,只得帶著女兒同去。

 路上不斷叮囑了了,見了祖父母須得先問安,切不可大聲喧譁,更不可頂嘴,到時令阿爹夾在中間兩面為難。

 了了根本沒往耳朵裡聽,她不要淩氏牽,自己跟在淩氏身邊,雖說看著人小腿短,卻也跟得上。

 老崔公與老太太住在西跨院,母女倆還沒進門已聽見二房奶奶的哭訴聲,婆子挑起簾子,淩氏悄悄吸了口氣,帶著女兒走進去,先是福身請安,一旁二奶奶還在哭,老崔公與老太太身邊有個哭不停的小姑娘,瞧著十歲出頭,哭得委屈極了,任誰看見不說一聲討人憐。

 雖對大兒媳不滿,可淩氏到底出身尊貴,老崔公和顏悅色問道“今日之事,究竟怎麼回事呀?你姐姐說你動手打她,祖父是不是同你說過,你們是血脈相連的姐妹,應當互幫互助,怎能窩裡鬥?這要是被人瞧見了,豈不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