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藍 作品

第47章 第二朵雪花(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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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刀就在面前,一時半會卻並沒有哪個人真的敢拿起來,甚至有幾個女人還向那些降兵投去了眼神,這一幕看在了了眼裡,更顯奇怪。

 她問:“你們如此堅貞,是渴望皇帝垂憐,恕你們無罪,還是期盼這些男人轉過頭來拯救你們?”

 拉合諷刺道:“聽說豐國還會給女人頒發貞節牌坊,想必她們若是今日撞死在這裡,豐國皇帝若是知道,一定會讚美她們的忠誠並大肆宣揚吧?”

 “宣揚到每個女人都把遇難則死幾個字刻到肚腸子上,自然就不會再有人說他一句不是。”海月花搭腔。

 這時圖娜若有所悟:“……這跟咱們馴馬,不是一樣的麼?”

 遇到那種烈性的馬兒,吃硬不吃軟,便狠揍一頓再斷它水糧,待它餓到走動不能趁勢將其馴服,就給它一塊糖,馬兒喜甜,吃了這塊糖,就能忘記前面的打。

 營伎們依舊默默不語,許久才有一個女子輕聲說:“你們懂什麼?啊?”

 她的聲音忽地加大:“你們懂什麼!”

 “我們是自願淪落做營伎的嗎?我們願意在這裡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嗎?沒有受過我們的罪,你們說的哪門子風涼話?拿起刀?你看看我的手!”

 她捋起衣袖露出傷痕累累的手腕,充滿仇恨地說:“我們怎麼敢反抗,又怎麼能反抗?幾個女人加起來也不會是一個男人對手,在這裡營伎不明不白的死了沒人管,你們就知道嘴上讓我們報復,我且問你!”

 她憤而以手指向降兵:“今日我殺了他,明日被皇帝得知,降罪於我被流放的家人,要如何是好?今日我報仇,明日這些降兵中有一人脫困,將此事上報,你們誰來負責?你們能保證打得過豐國嗎?你們能保證我們報了仇不會被秋後算賬嗎?你看我這雙手拿得起刀劍嗎!”

 擲地有聲的質問完,女人掩面而泣:“難道我們就想過這樣的日子,難道我們就不想當個乾乾淨淨的女兒家,可我們這一生早就毀了,早就毀了!活著遭人唾棄,死了連張裹屍的草蓆都沒有,你們紅口白牙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又哪裡知曉我們的苦!”

 一番言論下來,如圖娜阿蘭吉雅等年輕姑娘不免動容,畢竟營伎們身心雙雙受辱,的確令人同情,就連海月花也難免感到難過,惟獨了了面無表情,她冷冷地說:“既然不反抗,就別抱怨。”

 說完她再也沒有搭理營伎們,轉身便向營帳走去,拉合嗤笑,也轉過身準備跟隨了了而去,只拋下一句:“說了一大堆廢話,有這波力氣,早把刀拿起來了,我看你們哭哭啼啼半天也算有精神,偏就是不敢動手,怕只是營伎與恩客間的情趣罷了。”

 拉合這話如軟刀子般扎心,她輕蔑的看向這群豐國女人,對自己的女兒們說:“哪個人長到這麼大,沒有磕磕絆絆,沒有摔過跟頭流過血?被男人碰了就覺著自己這輩子毀了,這樣想的話,還是早些去死吧,省得活在世上教壞那些還有點骨氣的女人。”

 “我要是被男人弄傷了,我一定殺他全家。”吉雅大聲說,“如果我打不過他,我就等,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何況男人?”

 米朵說:“刀我拿不動,我可以用棍子用簪子,我可以下毒可以偷襲,誰想讓我忍氣吞聲,絕無可能!”

 阿蘭搖頭:“這些豐國女人,還不如一頭母狼有血性。”

 真要和營伎們一樣想,拉合哪裡還有臉活在世上?她被父親跟兄弟綁著繩索送來隴北,弘闊可汗為了“征服”她,接連逼她生了四個孩子,她失貞了,她不乾淨了,她該自盡?

 不,拉合不會的。

 如果她想死,她早就死了,哪怕知曉反抗機會渺茫,她依舊暗中養精蓄銳,弘闊可汗總有老去的一天,就算死她得拉上仇人做墊背,害她的人都不死,她憑什麼死?

 海月花嘆了口氣,對營伎們說:“死是沒有用的,沒有人會記得你們,別再自我感動了,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多好的機會,你們能拿起刀。”

 她不信營伎們沒有過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苦難過於殘酷,她們才會自我欺騙,並非所有人都能直面過去,大多數人就這樣隨波逐流活了一生,如果不是了了,海月花也會如此。

 坦然承認自己前半生是個錯誤,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蒙上眼睛堵住耳朵的確可以更輕鬆的活下去,把所有的悲傷不甘與憤怒都當作必經之路,但將其打破並非難事,那只是一層薄薄的、不堪一擊的網,是內心過於軟弱,才不敢觸碰。

 拉合路過海月花身邊時輕拍她肩膀,營伎們沉默無比,就在海月花決意放棄時,有個女人顫巍巍地直起身子。

 她病得很嚴重,身上臭味極為燻人,露在外頭的脖頸直到面容都長滿膿瘡,下|半|身不能行走,是真真正正連手都無法抬起來的人。

 可她正在往前爬,直到抓住那把離她最近的刀。

 隴北的將士們一語不發地看著她,海月花大步上前將女人從地上抱起,也不顧對方弄髒了自己的衣服,女人變形的臉上有兩行淚水落下,海月花很努力才分辨出她說的是“謝謝”。

 病成這樣,她在這軍營中少說待了五六年,而且一直沒有隨行軍醫管她死活,畢竟這種病無法根治,就算是遏制病情,也要花好多錢。

 小清卓不知何時出現,她躲在不顯眼的地方望著眼前這一幕,每個倒在地上的女人都令她心痛,也讓她想起曾經的自己。

 她拔腿跑了出去,由於個頭太小跑得太快,不小心在地上絆了一跤,骨碌碌滾了兩圈,小肉手在地上抓呀抓,用力一撐爬起來:“姐姐們不要哭!”

 這些遭受了不知多少折磨,完全喪失尊嚴的女人,清卓做不到像了了拉合她們一樣乾脆利落地捨棄,她看著她們就像是看到和親後便再也不曾相見的四姐,她想問問她們,也想問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