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藍 作品

第245章 第十朵雪花(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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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這天,從夜裡就開始下雪,又是那種一大團一大團的往下落,在皇宮待久了樊珈才知道,下雪的時候其實不是最冷的,真正冷的是下雪前跟下雪後。



    宮宴雖未時開啟,尚食局的宮人們卻天不亮便早起準備,黑漆漆的天,光是從屋子到尚食局這小段路程,樊珈便積了滿肩雪花,站在走廊處與其它人互相拍掉,又在尤尚食的要求下先去烤熱了手才來幹活。



    一上午把樊珈忙得是腳不沾地眼前發黑,旁邊負責打發奶油的宮人更是胳膊直抽抽,這活兒太遭罪了,說不出是大冬天冷水洗菜慘還是打奶油慘,現在整個尚食局的人都聞奶油色變,這玩意兒又香又甜好吃得要命,可架不住它太折騰了呀!



    翻糖蛋糕倒是不需要這麼多奶油,但製作時長可不短,而且從口味上來說,翻糖蛋糕完全不能和普通蛋糕比,它熱量高,脂肪多,營養價值還低,更多的是起到一個好看、美觀的作用。



    樊珈原本想製作個大右版圖,還是無名提醒她,在古代,私自繪製並傳播地圖是掉腦袋的大罪,得虧她問的是無名,換成別人不把她當作細作才怪。



    最終樊珈決定把蛋糕做成龍吟九天的樣式,不過呢,她會烘焙裱花是不假,可這種要獻給皇帝的物件,她那點三腳貓功夫就不夠看了,必須得極精細、極逼真才行,所以樊珈只負責製作原料,其它的交由喬尚食。



    喬尚食厲害的不僅是她的廚藝,樊珈看過她作畫,說真的,比她之前在萬真宮看見那些掛在牆上的好看多了,她有這樣的天賦,卻註定要在深宮之中被埋沒。



    而尤尚食正在做釀豆芽,樊珈喜歡美食,對這種堪稱窮奢極欲的菜也有所耳聞,想那豆芽一根多細,要填入肉糜,還不能令豆芽外表毀壞,簡直離譜,樊珈早上來的時候尤尚食就在做了,現在還沒完。



    這道菜是胡嫻妃的最愛,若是不上,早已是她眼中釘的尚食局怕是要惹來不少麻煩。



    樊珈做過釀豆芽,但跟這種耗時耗力的肯定不能比,她是用蔥葉將一小把豆芽頭尾捆起,然後在中間塞入肉糜,上鍋蒸熟後快炒裝盤,簡單方面也好吃,全程用不了半小時。



    但尤尚食在聽她說完這種做法後,卻無奈地搖搖頭,那眼神樊珈很熟,恨鐵不成鋼的,她嘟著嘴:“怎麼了嘛,人家哪裡說錯了?您這樣一根一根的做,得多久啊?”



    這活兒精細,需要手藝,宮人們還來不了,只有幾個手巧的灶頭宮女在旁幫忙,樊珈看著尤尚食手中銀針上下飛舞,感覺頭都大了。



    “你呀,我跟你說過,宮中的事情,你即便是心中質疑,也莫要在嘴上說出來,禍從口出。”



    樊珈嘿嘿一笑:“那不是在您面前嘛,是您我才敢說。”



    尤尚食分明很受用這番討好,卻還故作嚴厲:“少油嘴滑舌,你的翻糖蛋糕做好了?”



    “喬大人在雕龍呢,我不會,來看看能不能幫上您的忙。”



    尤尚食便讓她幫忙一起做釀豆芽,順便輕聲告訴她:“你方才說的那種做法,好歹我也在宮中待了二十年,難道只你想得到,我便想不到?”



    樊珈不解:“那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我覺得味道相差應該不大的,但整體卻省時省力,這樣不好嗎?”



    尤尚食看著這個有一雙黑白分明大眼睛的小宮女,莞爾道:“你以為娘娘是愛吃這道菜,還是愛這道菜所代表的意義?”



    胡嫻妃喜好享受,她吃的菜滋味可以不美,卻一定要花功夫,要奢侈,要昂貴,要有排面,做一道釀豆芽需要多少人,又得花多少時間——這是奴才需要考慮的事。



    樊珈努了努嘴,咕噥道:“胡家不是家風清正嗎,怎麼胡嫻妃娘娘……”



    話沒說完,被尤尚食用手肘敲了下腦袋:“胡說什麼呢?”



    尚食局的人對樊珈可好了,偶爾有些看不慣她說酸話的,樊珈也不甚在意,其中喬尚食和藹可親,關心人更是直截了當,但尤尚食不一樣,尤尚食嚴厲古板,想從她嘴裡聽一句讚美比登天都難,可樊珈能夠感覺到她對自己的好不亞於喬尚食。



    說點皮癢的話,尤尚食只敲她,不敲別人,當然這也是樊珈混熟了就容易口沒遮攔,她越是在話少的人跟前越是話嘮,在無名那是,在尤尚食這也是,真碰上十一殿下那種舌燦蓮花的,她反倒慫得像只小老鼠。



    樊珈對前朝的認知大多來自無名,顯宗如此忌憚胡家,能從十幾年前開始挖坑,若胡家真是狼子野心囂張跋扈倒也罷了,偏偏這個家族,人才多,話又說得好聽,還以節儉治家,據說去年胡家有個分支子弟強搶民女,那女子後來逃去府衙告狀,知府還想偏袒一下胡家人,結果早已致仕的胡老太師竟拖著病體主動入宮請罪,之後更是嚴懲家中不肖子弟肅正家風。



    人家都這樣了,皇帝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原諒他。



    他們越是這樣,皇帝越是寢食難安,更別提胡嫻妃的父親手中還有邊疆二十萬大軍的兵權,他老人家吃不好睡不下已經幾十年了。



    樊珈是不信真有這種家族的,看胡嫻妃就知道,她未出閣時在家也是清貧度日,據說胡老先生不僅自己內裡衣衫打補丁,家中晚輩亦然,無論年齡大小,一年只需做兩套新衣,多了便要受家法,管理的極為嚴苛。



    於是胡嫻妃入宮後就如魚得水了,她已是宮妃,祖父可管不到她頭上,皇帝顯然摸透了她的脾氣,每回都賞賜下來大批金銀珠寶,時間一長,胃口就被養刁了。



    雖然胡嫻妃並沒有刻意表露喜好,但這宮中哪個心眼都不少,誰看不出來啊?



    比如曹妃就很看得出來。



    她心知陛下雖對胡嫻妃大方,實際上並不喜好奢靡,因此胡嫻妃打扮的有多雍容華貴,曹妃便有多麼人淡如菊乾淨簡樸,兩人暗中較勁十幾年,早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敵,尤其還有個皇帝在裡頭當攪屎棍,那就更加彼此仇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