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息怒

  天空藍藍的,萬里無雲,孤獨的太陽斜倚山群,在黯淡的黃昏色裡,像是一隻抑鬱的眼睛在偷窺著高大的泰安城。

  泰安城還是那麼的寬容,任憑小小的人兒在它身體裡進進出出,整張臉卻永遠是乾乾淨淨的白,絲毫不見發怒的痕跡。

  蘇沫站在不遠處遙望著,不自覺地憶起了第一次進城的時候。

  那時候顏溪還在,白玉秋也還在,她們三在馬車裡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很是自在愜意。

  可自從進了這城後不久,顏溪就走了,幾年後,她想要再次進城時,白玉秋也走了。

  這城就似乎是她靠近不得想不得的存在,每當她的目的與其有所聯繫,就必將有一位親朋好友祭天。

  風聲微微,曳來些許暖和的春草香氣,綿柔柔的觸感,像是一縷剪不斷的思念。

  身後的翠林正對著晴日招光而舞,晃出樹樹春光,以及一條縹緲的泉流,只聞其聲不見其形。

  紅衣望著出神的蘇沫,道:“主人,這就是泰安城?好像除了高,沒有什麼特別的。”

  “嗯”

  蘇沫低眸應了一聲,她看著懷裡的白玉秋,伸手重新覆上本蓋在白玉秋面龐上卻被風吹折了的面紗。

  然後,一步步走下碧油油的草坡,身上紅衣飄飄,護著身下的白衣,像是半邊紅霞裹住白雲在綠色的天空上行走;

  也像是一人成軍,緩慢的步子是一場場咄咄逼人的衝鋒,高城死戰不退,於是在她無情的衝鋒下越來越矮小。

  可剛來到門口,死氣沉沉的高城忽然死而復生,再次變成了一個百丈巨獸,嘴裡吐出數十個重甲守兵將她團團圍住。

  寸寸甲光在陽光的映射下,像是黑龍的鱗,生著深不見底的冰冷殺氣,森寒的槍尖是黑龍的牙,包裹著蘇沫,尖齒幾乎刺進她的皮膚裡。

  “卑賤的獸人,你是哪家的奴隸,如此不懂規矩。”

  “我命令你馬上把那個臭死人給我丟了。”

  “三,二,…”

  “大人,既然她不聽,那就把她的衣服剝了,我們也順便看看獸人的女人與我們的女人的區別。”

  “來人,就地處死。”

  “哈哈哈,大人,這樣的美人兒,殺了也挺可惜的,送去監牢也糟蹋了,不如……。”

  “哎呦呦,努嘴咬牙怒了?你想打我啊!可以啊,用你的胸來抽我啊。”

  “別抽這小子,來,來抽我。”

  “哈哈哈”

  “喲喲,這眼睛瞪的,別以為皇帝陛下廢除奴隸制你們就不是奴隸了,你們根本沒有容身之地,只能乞求我們給你們一口飯吃,但想要飯…就得任勞任怨地做奴隸。”

  “奴隸嘛,就是變成狗的狼,只有屈服才能活下去哦。如果你把衣服脫了,我就收你為我曹家的家婢,讓他們放你通行。”

  “不過你別以為當了家婢就能跟人一樣,其實還是狗呢,只是換了一種叫法而已。”

  “哈哈哈”

  “都住嘴,按照規定,此女無證擅闖皇城,必須就地擊殺,不過沒說不能………”

  ………

  士兵語氣的輕蔑,路人叫囂的嘈雜,在蘇沫走近的瞬間漲滿了城內城外。

  這是愚昧給予他們的自信,亦是死亡鋪下的陷阱。

  而現在,正是死亡收穫的時刻。

  只見蘇沫的裙襬似火般迎風一飄,遠遠地將四周都點燃。

  美妙的燃燒聲,有如陽光落地的顫響。

  黑龍的牙於剎那融化,黑龍的甲頃刻熟成紅色,奇異的肉香揮發出,像是炙烤了幾個小時的美味,沁人心脾。

  哀聲一片,伴著撲火,打滾,燃燒,扭成一曲悽美的火紅色音樂,引得紅霞美人抱著白雲微微一舞。

  片刻的舞動裡,她微笑了起來,如豪飲一泓甘泉,一場清風,一壺美酒那般暢快如意。

  她淡淡望著舞動前的位置,那裡已站了一個人,一個如箭般持著長槍從天而降的將軍。

  他也望著蘇沫,眼神裡帶著不敢置信的恐懼,單手舉起的槍在顫抖,另一隻握著喉嚨的手在流血,那是喉嚨裡滲出來的血。

  槍突然掉在了地上,卻是響了兩下。

  可屍體並沒有倒下,撐著長槍堪堪直立,脖頸還呲了會兒血色煙火。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呢?

  一隻烏鴉站在屍體下的腦袋上,仰望著蘇沫,眼神呆呆的,像是在思考。

  蘇沫俯視它道:“想說什麼?”

  烏鴉口吐人言,恭敬道:“主上說外面的人隨你殺,只要氣能消。”

  蘇沫道;“裡面的呢?”

  烏鴉道:“殺不得。”

  蘇沫道:“為什麼?”

  烏鴉道:“因為主上也在裡面,不止是主上,我們都在裡面。”

  蘇沫道:“你們背叛了我。”

  烏鴉道:“不,我們都是效忠主上的,沒有背叛一說。”

  蘇沫心涼道:“你再說一遍!”

  烏鴉堅持道:“說多少遍都是這…”

  它忽然住了嘴,因為它看見落下的一線陽光似是累了,忽然彎了彎腰,變成一條弧線,像刀一般削斷了它的脖子,隨後心虛地挺回筆直樣。

  回過神來時,它只能看見自己的無頭倒影緩緩地壓向自己。

  蘇沫呢喃道:“為什麼你們都那麼的向著他,難道你們都受制於他?”

  又來了一隻烏鴉,它撲哧翅膀撲入火場,站在同類的屍體上道:“我們沒有簽過什麼奴隸契約,我也不像玉麟那般是他的徒弟。我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只因為有一樣的理想,所以才跟隨他。”

  蘇沫好笑道:“那你應該知道他已經違背了偷天的理想。”

  烏鴉道:“我知道,但我相信他。”

  蘇沫氣憤道:“你真的也要站在我的對立面?”

  烏鴉道:“是你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蘇沫瞪著眼,陽光又彎了彎腰。

  烏鴉再飛來了一隻,站在將軍的屍體上,平視著蘇沫,道:“主上說你什麼時候氣消,他就什麼時候見你。”

  蘇沫看了眼懷裡的白玉秋,咬著牙道:“氣已經消了。”

  烏鴉居然信了,回答道:“可還記得那個雪谷?”

  雪谷!

  蘇沫的思緒墜入記憶的悲慘裡,像是被冰冷的井水淹過鼻口,窒息得喘不上氣來,過了很久才悶悶地道:“死也忘不掉。”

  烏鴉道:“他就在那等你。”

  蘇沫道:“你不是說他在裡面?”

  烏鴉道:“如果你要繼續殺人,他就會在裡面等著,如果你不殺人,他就會去雪谷。”

  蘇沫瞪眼道:“騙子。”

  烏鴉再次成為了屍體,但遲遲沒有另一隻烏鴉來頂替。

  火焰漸漸熄去,只在地上留下一攤攤灰燼,被黃昏的風輕輕一吹,像是翻了一頁書,竟直接從黃昏落入黑夜裡。

  烏鴉的屍體消失了,將軍的屍體也消失了,只剩一座城門真實的矗立著,卻是突然離得很遠,約有百步的距離。

  紅衣從蘇沫袖口探出半個腦袋,盯著不見的一切,驚訝道:“好精深的幻術。”

  蘇沫皺眉道:“不要怕,我們狐族最擅長的也是這個,雖然我沒學過,但會類似的一種刀法,如果他要動手,我能在瞬間破了這幻境。”

  紅衣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