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三十歲的老東西

  送走了夜煞大人之後,沈景遙去了一趟燕無歸的住處,意料之中,沒人在。

  半個時辰之後,沈景遙找到了他——在餘夫子的山頭上。

  不過如今,餘夫子已經不在谷中。

  這子霄谷的一切,都變了。連同他們所有人,都回不到過去。可這樣有什麼不好呢,往前看才是以後的日子。

  不過燕無歸似乎還未明白這個道理。

  *

  夜煞帶人上了玉鳴山,遠遠就看見夜梟站在院門口,伸腳把地上的一顆石子給踢飛。

  “你不近身伺候主上,在這兒做甚?”夜煞道,“看,我剛摘的冬青棗,可新鮮著呢!我得送給主子嚐嚐。”

  他沒捨得給夜梟一顆。

  “我都站在這兒了,你看不出來?”夜梟瞥了他一眼,眼疾手快,從籃子裡搶了一顆過來。

  還不錯,挺甜。

  “我怎麼知道你站這兒做甚?別擋道,走開走開。”

  夜梟幽幽道:“我看你真是老了。”

  “你罵人!我要找主子告狀!”

  夜梟冷哼一聲,“你今年整三十,不是老東西是什麼?人老,腦子也老。”

  “我告訴你你別得寸進尺!”夜煞猛地炸了,“老子就三十而已!我的臉還是二十五!不行,我得找主子告狀!”

  “慕少主和主子在裡面,來,你進去。”

  “……”

  夜梟見狀還是遮掩不住眼底的嫌棄,想當年他們幾個,主子讓夜煞留在子霄谷果真是正確得不能再正確。

  夜煞脾氣爆,腦子差,玄溟那傢伙死守規矩,看著夜煞再合適不過。

  咔嚓一聲啃了一口青棗,夜煞朝著院子裡瞄了一眼,鬼鬼祟祟。

  “你知道有些事是忍不住的……”他道。

  “你要是萬一看到不該看的……你猜主子能不能打斷你的老寒腿。”

  “我說你今兒和我過不去是吧?”

  “嗯。記得把頭給我扭回來。”

  “……”

  夜煞兩耳不聞,突然看見那竹窗裡面有兩道身影依偎在一起。

  等等!

  不對……那哪裡依偎,那分明是在……糾纏不清啊!!

  一人半仰著頭,笑意連連,墨色長髮如瀑布一般,姿勢妖嬈,然而他身上卻坐了一個人,那人……

  我的親爺爺耶!!

  夜梟看著他冷不丁轉過頭,不禁道:“我說了讓你別看,老東西就是不上道。”

  夜煞:“你再罵??”

  南弋親眼看著君燁服用了丹藥之後,這才放心準備離開去丹房。

  “這幾日便不來看你,你老實點,讓我放心。”她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新長的鬍子有些刮手。

  不過南弋有些喜歡這樣的手感,起碼這能真切告訴她,眼前的人是鮮活的,如今就在她身邊。小說書

  從前她一直不明白君燁為什麼總是患得患失,做什麼事都帶著幾分偏執,如今輪到她體驗過一次之後,她才發現她也害怕著失去。

  因為太過在乎,所以偏執,所以害怕。

  她沒敢再去想,若是那日她沒有找到君燁,後來會發生什麼。

  那把影衛的劍,像一根刺一般深深紮在她的心裡,如今還隱隱作痛。

  君燁伸手握住她的,緩緩摩挲著手心,低下頭輕輕落下一吻。

  “是,我自然聽你的話。”

  “若是再不聽話……別怪我罰你。”南弋輕哼一聲,裝好藥瓶。

  “甘之如飴。”君燁如此說著的時候正坐在榻上,微微倚著身子,一股子風流味。

  南弋沒眼看他,這廝什麼心思就差寫在臉上了。可不管君燁再怎麼哄她,她如今都不會掉以輕心。

  “好好待著,別讓我擔心。”臨走之前,南弋摸了摸他的頭髮,輕嘆了一聲。

  如今心頭之患還未徹底解決,她自然還是不敢鬆懈。

  夜梟見南弋離開,這才進了屋,屋舍裡用的是銀霜碳,暖如春日。

  照舊,他彙報了盛京的消息。

  君燁不打算長久當這個君上,可不代表他會徹底信任君澈這個人。

  如若君澈能好好做好他自己該做的事,那便一切無事。可若是此人生了別的心思,那可什麼都不好說。

  這才是君燁。

  長袍從榻上落下,微蕩在身體兩側。君燁起身走到暖爐面前,看著星星點點的火光,眼底慢慢升起熾熱的光亮,在無人察覺到的時候,這股暖意包裹著他的全身,驅散了他過往所有的陰霾和灰暗。

  他伸出手,任由爐中的火苗在手心處跳躍,一點也不覺痛似的。

  君燁垂眸笑了,這種感覺,像極了南弋那日緊緊的擁抱。

  他感受到的,是堅定的、熾熱的愛意。

  *

  “這便是帝青玉?”藥王看著南弋拿出的東西,神色複雜。

  “這是我在滄淵底找到的,我找遍了所有地方,只有這麼三株。”南弋道。

  “師妹,你怎麼知道是在滄淵崖底?那地方兇險,怎麼去得?”鶴驚寒擔心地問。

  “在去滄淵之前,我去了一趟聖醫谷。”

  藥王感到意外,驟然出聲:“聖醫谷,你去哪兒做什麼?”

  南弋眸色微動,暗了暗。

  “一個朋友告訴我,聖醫谷禁書樓中有關於子母蠱的記載,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去一趟。在去聖醫谷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骨生花,也發現了一些奇怪又巧合的事。”

  “我沒有在禁書樓裡發現記載的書冊,不過……我發現了一處暗道,萬蠱宗辛氏辛恪被囚禁在那裡十幾年。”

  這樣的消息如同驚雷一般,讓鶴驚寒極為吃驚。

  “萬蠱宗後人怎麼會在聖醫谷?難不成……”

  “我懷疑是當年各個宗門聯合圍剿萬蠱宗的時候,聖醫谷那些人渾水摸魚,以辛恪假死騙過了所有人。”南弋低聲道。

  “所以子母蠱的解法,是那人告訴你的?”

  “是,他是一個將死之人,毫無活著的慾望。他告訴了我蠱蟲的解法,要求便是結束他折磨的痛苦。所以我殺了他,把他的首級放在了聖醫谷的山頂。”

  “至於辛恪告訴我的解法,是真的。清元門中蠱的弟子如今都已經解開了身上的蠱,確認沒有任何異樣後,我才來了玉鳴山。師父師兄或許還不知道,解開子蠱用的是骨生花凋零後長出來的附生花。”

  鶴驚寒靜靜不語,在消化著南弋的話。

  江湖醫道,原來早就不復當初。醫道與劍刀,似乎並無區別了。

  藥王轉頭看向陰晴不定的窗外,沉沉嘆息道:“原來,用的竟然是骨生花。”

  南弋看向藥王,心底的疑惑越來越按捺不住。

  她不是傻子,怎麼看不出來師父一直瞞著她許多事。

  例如,藥王其實知道骨生花到底是來歷,這並不是從古籍中看到的。

  藥王幾乎從不提及進入子霄谷之前的事,甚至鶴驚寒也從未提起過,又或者,鶴驚寒不是不說,而是他也不知道。

  聖醫谷陣法和玉鳴山上的陣法過分巧合,這又怎麼只是一個巧合。

  “去往聖醫谷必須經過方圓十里的毒林,江湖人都知道,對於常人來說那樣的地方几乎是有去無回。可是我在那毒林裡走了半個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我的陣法是和師父師兄這裡學得,水平堪堪可用。可我發現,聖醫谷毒林裡的陣法……和玉鳴山上師父佈置下的陣法,幾乎一模一樣。”

  “若非我認得這陣法,恐怕當時我會被困死在其中。師父……”南弋越來越想得到一個答案,看向藥王。

  “師父,這只是巧合嗎?”

  她不相信有這樣的巧合,甚至在心底已經預先猜測了一個答案,儘管……這超出了她的接受範圍。

  她只知道,藥王少年成名,天賦異稟,一身丹術,不過三十便成天下煉丹第一人,得藥王之名。可後來藥王是被何人陷害追殺,幾近喪命,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呢?

  長風驟止。

  鶴驚寒上前一步,聲音平淡,抬手對著藥王道:“恐有大雪將至,徒兒和師妹便先行離開。關於製作帝青玉解蠱之事,徒兒先與師妹商議後再告知師父。”

  說罷,他看了一眼南弋,轉身出了清風堂。

  南弋看著藥王的背影,微微蹙眉,繼而離開。

  鶴驚寒說的沒錯,的確要下一場大雪。可方才,他的神色明明是在阻止她繼續追問下去。

  “師兄,為什麼?”

  “每個人的人生裡總有些屬於自己的過去,旁人窺探不得,亦不想旁人知曉。這般的道理,我想師妹應該懂得才是。”鶴驚寒臉上帶著笑,一邊往前走著。

  南弋追了上去,“可是……”

  她知道鶴驚寒什麼意思。

  “你來玉鳴山這麼多年,師父只提起過一次他過去的些許經歷,然而只是用來告誡你須得藏技保身。”

  “所以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師父的過去如何。”

  “師兄果然也不知嗎?”

  “過往如塵,被塵封被遺忘自有它的道理,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追問去知曉呢?有些過去,就該留在過去。”

  鶴驚寒一身竹青色的衣袍,停步轉身,像是要與身後的竹林融為一體。

  他垂眸抬手,輕輕拍了拍南弋的腦袋。

  “遺忘還是記得,只是個人抉擇罷了。師妹,你也一樣,不問便是不問。”

  遺忘還是記得,不問便是不問。

  鶴驚寒說的是不問師父的過去,還是說……亦不問她的過去。

  長風起,天欲雪,天地明。

  “師妹,還不跟上。”

  “來了,師兄!”

  *

  一場大雪匆匆而至。

  三五人馬在雪後飛馳,勒馬停在一處行驛外。那些人頭戴斗笠,衣巾蒙面,手持一把彎刀,背後綁著雙刀。

  “客官,可要熱茶?”

  “要什麼茶,上熱酒,有什麼好肉儘管上!快些!”

  那些人挑了一處偏僻的角落,坐著也沒有放開手裡的彎刀,四下打量著周圍後,這才收回視線。

  荒郊野外的樹林裡,多的是搏命的江湖人,尤其是這般帶著刀劍的,更是能讓人退避三舍。大堂內識趣兒的匆匆吃了飯,收拾了行李繼續趕路。

  “頭兒,已經一天了都沒有什麼發現,方圓十里都是山林,追丟了怕是不能……”

  那領頭的人下巴橫著一道疤,已有不少年,周身常年浸染著的殺意怎麼也掩藏不住。

  “家主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麼?不能好好辦事,就是個廢物。”那人冷聲道,抬手喝了一大口酒。

  而在溫家,廢物的下場可不會太好。

  “清元門中蠱了那麼多人,蠱沒有解開,慕家少主卻來了這兒,其中必定有蹊蹺。”一人在旁道。

  那領頭的掃了他一眼,聲音冷了下來,“……我看你的舌頭有點多餘。”

  “屬下多嘴!”

  “避了雪之後,兵分兩路,三日為期,各處追查下落。家主說了,不得打草驚蛇。若是生了意外……”

  那人冷冷勾唇,手指輕點桌面三下。

  “便不必回去了。”

  溫家的從不收留廢物,如今的溫家家主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