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六百四十六章 開陣(第2頁)

 相信的是此中道理,拳要多練,不信的是千遍拳就能得自然。任你是根骨、資質、性情皆好的武道天才,只出一千拳,依舊難以讓拳意上身。”

 那個在地上打完滾的孩子坐在地上,還真是個犟種,咬牙切齒道:“那個中土神洲的天才武夫曹慈呢,同樣一招拳法,他需要練習一千拳嗎?!肯定不用!”

 老嫗也不生氣,看著那個孩子,笑道:“浩然天下武學盛大,純粹武夫,能夠拳不講理,卻也講究一個未曾學藝先學禮,未曾習武先習德。”

 孩子雙臂環胸,冷笑道:“我與你說拳法,你就與我講道理?白老嬤嬤,我看你的拳法,其實未必有多高啊。”

 老嫗愈發神色和藹,繞過那排已經有人率先身姿搖晃起來的八個孩子,“心正拳正,心邪拳邪。所以教拳就是教人。”

 那個孩子看著笑容越來越多的老嫗,心知不妙,靈犀一動,大聲道:“你是個老婆娘,與你學拳,還不如跟那二掌櫃學拳,他就是高手,我親眼瞧見過出手的!雖說早些時候輸了曹慈三場,可後來不也贏了鬱狷夫三場?”

 老嫗哈哈大笑,“小崽兒倒是伶俐,行了行了,起來吧,與其他人一起立樁,站得好,就能少捱打。方才教你們的六步走樁,就是從陳先生那邊傳出來的。”

 那孩子站起身,揉了揉肚子,呲牙咧嘴,是真疼啊。

 老嫗笑了笑,這孩子的疼,是真疼,皮肉而已,而且很快就會熬過去。

 孩子嘀嘀咕咕道:“家有抓把糧,不吃這一行。”

 老嫗瞥了眼他。

 孩子立即哀嚎道:“我學,我學還不成嘛。”

 老嫗心中有些無奈。

 與孩子打交道,確實還是自家姑爺比較在行。

 其實連這教拳一事,也不是她擅長的。

 哪怕白煉霜曾經是劍氣長城唯一一位十境武夫。

 哪怕是在寧府給姑爺喂拳,連老嫗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委實是下不了狠心,出不了重拳。

 只是自家姑爺說了,劍氣長城的武夫種子,在劍氣長城是不起眼,未來會如何,便說不準了。退一萬步說,有個一技之長傍身,終歸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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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找了一處僻靜地帶,瞬間更換了一張麵皮,以少年面容示人。

 偷偷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把借來的劍坊長劍,再將背後在鞘的斷折長劍,收入咫尺物,到時候還是要還給龐元濟的。

 重新御劍,整個人的氣息,也瞬間從遲暮沉沉的滄桑老者,變成了一位朝氣勃勃的少年郎,眉眼飛揚,眼神清澈。

 大煉飛劍初一、十五,恨劍山仿劍松針、咳雷,若非緊急情形,必須一劍不出。

 皆是仙兵品秩的佩劍“劍仙”與法袍金醴,都已經交給寧姚。

 所以陳平安的御劍遠遊,再加上祭出一兩把“賬簿”的本命飛劍,以千真萬確的劍修身份,投身戰場,這本身就是一種最好的偽裝。

 至於朱斂打造的那幾張臉上面皮,反而是其次的。

 反正技多不壓身,多多益善。

 陳平安心意微動,御劍迅速去往高處,看了眼戰場形勢,很快就重新貼地御劍。

 戰場上,數千位劍修紛紛鑿陣南下,不斷將妖族大軍往南方壓縮。

 戰事最為慘烈的,還是那條金色長河一線,更南方的妖族大軍,蜂擁衝撞劍仙據守的那條長河,往往劍仙一劍遞出後的間隙,妖族大軍就能夠瞬間堆積出一座傾斜山坡,擠壓長河小天地的那道無形屏障,被那一層層浪頭激盪而起的金色長河,拍打得鮮血四濺,大浪一去一返,便留下不計其數的累累白骨,白骨又被後方妖族覆蓋,層層疊疊,不斷銷蝕金色長河南岸的文字堤岸。

 劍仙就只能稍稍收劍幾分,出劍清掃近在眼前戰場,免得那些白骨血肉,在原地堆積太多,不斷消磨金色長河。

 一個個金色如同蠅頭小篆的聖賢文字,以及長河當中搖曳生姿的一株株金色荷花,無時不刻在消逝,只是三教聖人不斷遙遙加持長河,才不至於使得這座小天地消散太快。

 那處戰場上,已經出現了數位親自破陣的大妖。

 更有那搬山、徙水這兩種本命神通的妖族修士,不斷往金色長河和那些劍仙頭頂砸下山峰,或是降下一場場陰氣、汙穢極重的滂沱大雨。

 有那大妖直接施展術法,翻裂大地,鑿空地面,或是駕馭天生龐然大物的妖族,破土深入地底,一個轟然翻拱,撕裂地面,硬扛著劍仙一劍劈斬而下,也要試圖要將那條堅不可摧的金色長河,變成一條無土可依的懸空河流,能夠使得南方戰場上的妖族大軍,迅速與北方戰場大軍銜接在一起。

 坐在城頭兩端的兩位聖人,幾乎同時施展大神通,不但整條長河之水,水勢暴漲,如瀑布傾瀉而下,還有那一棵棵金色蓮花驀然根鬚,隨長河大水一起下垂,紮根更深處的大地,金色蓮花之上,更有一行行細細密密的金色文字纏繞其上,文字內容,皆是世間文豪、詩詞大家稱讚蓮花的著名詩篇。

 其中某位女子劍仙腳下附近的長河當中,一株荷花,尤大且美,竟是高達百餘丈,香氣清遠,凝出絲絲縷縷的金色靈氣,最終再聚為一顆顆水珠,滾落在蓮葉之上,叮咚作響。

 一行行金色文字如小鳥依人,如樹影婆娑,姍姍可愛。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

 “不蔓不枝,亭亭淨植。出淤泥而不染是也。”

 女子劍仙身形落在不斷蔓延生長的荷葉之上,站在金色蓮花當中,天地清明幾分,靈氣盎然。

 女子隨後每次出劍,愈發流暢寫意。

 那一刻,本就姿容極美的女子劍仙,愈發絕色。

 與她相鄰的一位男子劍仙,出劍對敵狠辣至極,一劍劍毫無凝滯,同時以心聲與她言語道:“真不願意當我的弟媳婦?”

 女子劍仙周澄淡然道:“米裕就是個繡花枕頭,還喜歡說些我聽不懂的酸文,厭煩至極。”

 米祜沉默片刻,又問道:“那我如何?”

 周澄也沉默片刻,再回答道:“太醜。”

 成為大劍仙沒多久的米祜,非但沒有惱火,反而爽朗大笑,新遞出一劍,風采卓絕。

 生死之間,更能見到劍仙大風流。

 陳平安一路御劍極快,直奔某處南方戰場,去找那撥鑿陣南下最快的劍修。

 有疊嶂與董黑炭仗劍開路,想慢下來都很難。

 妖族大軍也放棄了埋頭前衝的念頭,若是能夠成功斬殺那些出城作戰的劍修,功勞只會比攀援城頭更大。

 何況一旦接近城牆,駐守劍修的出劍,只會愈發凌厲,速死而已,圍殺狩獵置身於沙場的劍修,好歹可以多活片刻。

 所以劍氣長城以南,金色長河以北的廣袤戰場之上,無意中就形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包圍圈。

 或近或遠,看見不少的熟人。

 劍仙陶文在最遠處的戰場第一線,與其餘劍仙一起,死死守住那條金色長河。

 近一些的,除了先前遇到的溥瑜、任毅,還有那位擔任護陣劍師的元嬰劍修葉震春,以及一位位酒鋪常客,喝過許多竹海洞天酒,吃過很多碗陽春麵,和不少押注賠本的光棍、賭鬼。

 這一路去找寧姚他們,陳平安只能是力所能及,救下幾撥形勢嚴峻的劍修,讓他們得以暫時離開包圍圈。

 按照隱官一脈訂立的規矩,南下鑿陣、絞殺妖族一事,不同境界的劍修,會有不同的推進距離,到了那個距離,或是斬殺相對應數量的妖族,便都可自行北撤,返回劍氣長城牆根那邊修整,若有餘力,可以繼續南下,若是折損嚴重,那就直接登城頭,換下一撥養精蓄銳的劍修頂替,趕赴戰場,絕對不能夠貪功冒進,也不能想著與妖族以命換命。

 同一條戰線的城下城上兩撥劍修,一退一進,前者務必果斷,不然環環相扣,一旦下城劍修戀戰不退,死傷慘重,寧死不撤,後者就只能提前出城,補上窟窿,長久以往,整個南北向的某條戰線,就會徹底糜爛不堪,變成一個需要額外劍修去收拾的爛攤子。

 歸根結底,隱官一脈,還是希望劍修能夠活下來,繼續出劍,如此一來,才可以活下更多人。

 只不過一場戰爭,卻註定會一直死人,再死人。

 生離與死別,到了戰場,就像一雙門對門的鄰居。

 被攔住退路的妖族大軍,必須斬殺殆盡,劍氣長城下場廝殺的中五境劍修,還要儘量減少戰損。

 蠻荒天下如今趕赴北方戰場的一支支遷徙大軍,源源不斷,劍氣長城的劍修,卻是每戰死一人,就意味著劍氣長城失去一份戰力。這些還都只是冷冰冰賬本上的計算方式,人心又該如何去算?

 敵我雙方相互絞殺的戰場上,相對而言,距離金色長河已算最近的那撥出城劍修,如同一座劍陣勢如破竹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停下了腳步,不再前衝。

 哪怕是殺得興起的疊嶂也收了收劍,選擇後掠數十丈,她雙手持大劍鎮嶽,微微彎腰,劍尖抵住地面,與董畫符並肩而立。

 兩人的本命飛劍,依舊殺敵不停。

 理由很簡單,他們破陣太快,兩側始終皆是妖族。

 戰場更後方,是揹負劍匣、身穿法袍金醴的寧姚,劍匣內裝有那把劍仙,寧姚手中只持一劍。

 寧姚左右兩側二十丈外,分別是陳三秋與晏琢。

 範大澈又站在更後方。

 他們這撥劍修,本該繼續向前推進一百五十餘里,才開始後撤,截殺身後眾多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