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二十一章 少俠遇見大俠(第2頁)

 不過歷代紫陽府府主,總計七人,只有一人是靠資質天賦自己躋身的陸地神仙,其餘六人,像當下這位,都是靠著紫陽府的神仙錢,硬堆出來的境界,真實戰力,要遠遠遜色於大宗門裡邊的金丹地仙,尤其是殺出一條血路的野修地仙。

 紫陽府的底蘊,當然不止如此,還有幾位前任府主,或是吳懿早年收取的弟子,後世的紫陽府師祖,正在閉關,也有一些遲暮修士,大道無望,一顆金丹,已經被光陰流水沖刷得腐朽不堪,只能靠著躲在紫陽府靈氣充沛的幾座府邸,如病榻俗子以人參吊命,隱世不出。

 紫陽府所有人都在揣測那位背竹箱年輕人的身份。

 難道是洞靈老祖在外邊新收的弟子?那麼會不會是下一任府主人選?

 吳懿帶著陳平安步入紫陽府,直接去了居中的那座紫氣宮,交待府主晚上要大擺宴席,為貴客接風洗塵。

 進了紫氣宮,然後吳懿便讓所有人先去劍叱堂候著,她說要親自為陳公子安排下榻處所。

 貴客?

 一行人面面相覷。

 難道是大驪那邊某位元嬰地仙的嫡傳弟子,或是大驪袁曹之流的上柱國豪閥子弟?

 吳懿果然親自將陳平安他們安頓下來,這才去了紫陽府大佬齊聚的劍叱堂,她坐在一張紫檀打造而成的主位龍椅上,開始讓在座各位稟報事務,例如紫陽府這百年間的神仙錢收支,門中一些俊彥弟子的修行進展,府上一些老人的狀況,基本上她都是在聽,不予點評,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消失百年,當個甩手掌櫃,更不會明明在世,依舊挑選一位位傀儡府主。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老祖宗不愛聽這些瑣事,大家一本正經的彙報,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吳懿也好不掩飾自己的無聊神態,身體歪斜,單手托腮幫,偶爾點點頭。

 大體上,紫陽府可以用“蒸蒸日上”四個字來形容。

 這就差不多了。

 吳懿懶得去計較那些修行之外的蠅營狗苟。

 之所以建造紫陽府,成為開山鼻祖,當年還是她臨時起意,實在太過無聊使然。

 再者,蛟龍之屬的諸多遺種,多喜好開府炫耀,以及用來收藏四處搜刮而來的寶物。

 黃庭國算是古蜀國分裂後的舊版圖之一,昔年莫名其妙就彷彿一夜覆滅崩塌的神水國,也是,都是蛟龍之屬夢寐以求的風水寶地,因為水運濃厚。再者上古劍仙,喜好來此斬殺蛟龍,相互廝殺當中,多有隕落,故而法寶眾多,雖然絕大多數都被神水國之流的強大王朝,蒐集在

 國庫內,成為一件件傳承有序的國之重器,之後輾轉,不過是從一個老朽王朝傳到另一個新興王朝的皇帝手中,可仍有許多遺落珍寶,被她父親不動聲色地收入囊中。

 她是最知道父親家底有多麼雄厚的。

 自己身上那件核雕小舟的法寶,不過是父親當年隨手賞賜、作為她躋身洞府境的小禮物而已。

 不過她父親的收藏之豐,可以說是寶瓶洲北方所有地仙修士當中,最誇張的一個。

 南方老龍城苻家,說不定略勝一籌,不過那是整個苻氏家族積攢了兩千多年的底蘊,而她父親,是僅憑一己之力。

 所以吳懿對於這個從來看不懂他內心想法的父親,是既恨又怕且尊敬,恨在表面,怕在骨子裡,尊敬在內心最深處。想必那個弟弟也是相似心態。

 吳懿抬起頭,原來是有人問到紫陽府應該如何招待那位陳公子。

 吳懿想了想,“你們不用插手此事,該做什麼,我自會吩咐下去。”

 吳懿的安排很有趣,將陳平安四人放在了一座完全等同於藏寶閣的六層高樓內。

 每一層都擺滿了這位洞靈真君與紫陽府歷代修士的藏寶。

 吳懿離去前,只說最上邊兩層樓,希望不要隨便登樓,底下其餘四層,可以任意逛蕩。

 由於這棟樓佔地頗廣,除了第一層,之後上邊每一層都有屋舍床榻、書房,其中三樓甚至還有一座演武廳,擺放了三具身高一丈的機關傀儡,所以陳平安四人不用擔心空有琳琅滿目的天材地寶,而無歇腳處。

 光是一樓,就看得裴錢恨不得多生出一雙眼珠子。

 這趟紫陽府遊遊歷,讓裴錢大開眼界,雀躍不已。

 以前總覺得將來除了姚近之贈送的多寶盒,再置辦一兩隻多寶架,就已經是裴錢那顆小腦袋的想象力極致,如今進了紫氣宮這棟樓,才知道真正的有錢人,原來可以如此有錢!

 如今已經不用陳平安提醒,裴錢也不會擅自去觸摸那些奇奇怪怪的古物珍寶。

 她打算今晚不睡覺了,一定要把四層的數百件寶貝全部看完,不然一定會抱憾終身。

 由著裴錢和一樣心動不已的石柔在一樓“賞景”,陳平安和朱斂站在四樓,登高俯瞰半座紫陽府。

 陳平安笑道:“以前跟人聊起過,以後我心目中的山頭該是怎麼個樣子,現在看來,那會兒還是個窮光蛋的瞎琢磨,紫陽府才是個鮮活例子。”

 陳平安趕緊補了一句,“其實當時我也不窮了。”

 朱斂問道:“少爺,這位洞靈真君,好像不是一般的金丹地仙?”

 陳平安點頭道:“相當於大半個元嬰修士吧。”

 終究是在人家山頭蹭吃蹭喝,陳平安就沒有與朱斂細說其中玄機。

 朱斂心裡有數了。

 吳懿身在紫陽府,必然有仙家陣法,相當於一座小天地,幾乎可以視為元嬰戰力。

 朱斂玩笑道:“若是有山澤野修能夠將這棟樓一掃而空,豈不是發大財了。聽說寶瓶洲是有一位玉璞境野修的。”

 陳平安從咫尺物取出一壺酒,遞給朱斂,搖頭道:“儒家書院的存在,對於所有地仙,尤其是上五境修士的震懾力,太大了。未必事事顧得過來,可一旦儒家書院出手,盯上了某個人,就意味著天大地大,同樣無處可躲,所以無形中壓制許多大修士的衝突。”

 朱斂喝了口酒,笑道:“為何浩然天下,對我們純粹武夫的約束反而不大?就因為八境九境武夫太少?聽說一名武夫打死了皇帝君主,儒家書院是不一定派人追剿的。”

 陳平安輕聲道:“這裡邊涉及到很多被塵封的遠古內幕,崔東山不太願意講這些,我自己也不太感興趣。以前在龍泉郡家鄉,我第一次出門遠遊的時候,窯務督造官,和後來新設的縣令,就已經是最大的官了,總覺得跟皇帝什麼的,離著太遠。後來一位大驪皇宮的娘娘,也就是宋集薪的親生母親,派人殺過我,我心裡邊一直記著這筆賬,上次跟泥瓶巷鄰居宋集薪在山崖書院見面,也與他聊開了。但是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哪怕現在看著宋集薪,還是無法想象,他是一位大驪皇子。高煊還好些,畢竟第一次碰頭,就穿得鮮亮,身邊還有扈從。可宋集薪,怎麼看都是當年那個吊兒郎當的傢伙嘛。”

 朱斂提起酒壺,跟陳平安手裡的養劍葫輕輕碰了一下,陳平安摘下養劍葫一直沒動靜,這會兒才喝上第一口酒。

 朱斂感慨道:“萬一哪天宋集薪當上了大驪皇帝,少爺豈不是更加無法想象?”

 陳平安點頭道:“肯定的。”

 兩人沉默片刻。

 陳平安突然說道:“崔東山有過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他說三教聖人都在試圖換一種方式,讓註定勢不可擋的那條光陰長河的流速,慢上一些。”

 朱斂來了興致,好奇問道:“怎麼個減慢?”

 陳平安趴在欄杆上,拍了拍欄杆,“仙家山頭是一物。”

 朱斂一頭霧水。

 陳平安繼續道:“人間城池是一物。”

 陳平安緩緩道:“戰爭,又是一物。”

 陳平安最後道:“能夠讓人心神沉浸其中的百家學問,好像也是。”

 朱斂聽得頭大,“崔東山說得神神道道,老奴算是更迷糊了。”

 陳平安喝著酒,笑道:“我一樣不懂。”

 朱斂輕聲問道:“那麼少爺想要懂得這些玄之又玄的大道嗎?”

 陳平安想了想,搖頭道:“如果可以不懂,就不懂好了。”

 朱斂嗯了一聲,“少爺已經懂得夠多了,確實不必事事探究,都想著去追本溯源。”

 陳平安轉頭道:“朱斂,你這見縫插針拍馬屁的習慣,能不能改改?”

 朱斂舉起手臂,晃了晃手中酒壺,哈哈笑道:“為什麼要改?改了,能有酒喝?”

 陳平安笑道:“倒也是。”

 朱斂試探性問道:“之前少爺說要一個人去北俱蘆洲歷練,真不能帶上老奴?身邊沒個燒火做飯的廚子,也沒個沒事就溜鬚拍馬的扈從,多沒勁?”

 陳平安點頭道:“你就老老實實留在落魄山吧,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在武道上更上一層樓。那位崔姓老人的喂拳法子,既然適合我,當然更適合你。以後如果你可以躋身山巔境,那麼裴錢第一次遊歷江湖,哪怕走得再遠,甚至是跟李槐去了別洲遊玩,只要有你暗中護送,我就可以很放心了。”

 朱斂只得放棄說服陳平安改變主意的想法。

 陳平安問道:“朱斂,能不能說說你年輕時候的事情?”

 朱斂破天荒有些赧顏,“無數糊塗賬,無數風流債,說這些,我怕少爺會沒了喝酒的興致。”

 陳平安跳上欄杆坐著,“說說看,其實你送給裴錢的那幾本江湖演義小說,我都偷偷看過好幾遍了,我覺得寫得都很好。不過畢竟是書齋文人想象中的江湖,不夠實在,相信沒有你口述的親身經歷有趣。”

 朱斂也跳上欄杆而坐,咧嘴而笑,“好啊,容老奴娓娓道來,少爺你是不曉得當年老奴是何等年少風流,在那江湖上,有多少仙子女俠,仰慕得那叫一個死去活來,痴心不改。”

 結果越聽到後來,朱斂發現自家少爺的嫌棄眼神越來越明顯,最後陳平安拍了拍朱斂肩膀,也沒多說什麼,跳下欄杆就走了。

 這讓朱斂有些受傷。

 自家少爺其他都好,唯獨在男女情愛一事上,委實是太正人君子,太不同道中人了!

 朱斂應該不知道,走入樓內的陳平安,在心中碎碎念念,“你有寧姑娘了,你有寧姑娘了,膽敢胡思亂想,花花腸子,會被寧姑娘二話不說打死的……難道想一想也不成?不成的不成的,你只要見著了寧姑娘,在她那邊哪裡藏得住,一下子就會被看穿,還不是要被打個半死,你敢還手嗎?”

 一艘裝飾素雅的二層樓船,由江水洶湧的白鵠江,駛入河面平緩的鐵券河河道。

 船頭站著一位容貌冷豔的宮裝女子,身邊還有一位貼身婢女,和三位年齡懸殊、相貌迥異的男子。

 一位老者苦笑道:“夫人,咱們這趟拜訪紫陽府,未必討喜啊。”

 老者與其餘兩人,都是這位夫人的府上客人,雙方相識已久,而且大家性情相合,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一些聯盟,也都是除魔衛道,例如當初根據夫人提供的密報,他們在蜈蚣嶺追捕那頭為禍百年的狐魅,便是例子,與那紫陽府和積香廟無異於商賈往來的甘若醴,是截然不同的氛圍。

 那位夫人眉眼間有著淡淡的憂愁,唯有一聲嘆息。

 她身邊的妙齡婢女,與她相伴百年之久,雖是水鬼陰物之身,但是受香火恩澤,早年含冤溺死,因禍得福,得以踏上修行之路。

 婢女算是這位夫人的體己人,所以在這種場合,還是說得上話,輕聲道:“形勢所迫。寒食江和御江已經得了大驪宋氏頒發的太平無事牌,唯獨我們白鵠江,被冷落至此,這還不算什麼,無非是與大驪朝廷不打交道便是了,只是夫人這趟入京,聽陛下的言下之意,白鵠江說不定還有大難在後邊,我們休想潔身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