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戶陳公 作品

第84章 從朔北迴來的穆崇

三位夫人趕忙還禮,都淚流不止,泣下沾襟,刺史府門前哀聲大慟。

賀蔚強忍住淚水,轉身走了幾步,熟練地跳上了馬背,轉頭對身邊的陳望道:“廣陵公,可以走了嗎?”

陳望膝蓋一夾紫驊騮的肋叉骨,高聲道:“出發!”

眾人一起各自催馬,把拓跋珪裹挾在中間,向居仁巷北奔去。

八年的朝夕相處,這難道是永別嗎?

王法慧提著裙子向階下快速走去,大聲哭喊道:“小蔚,小蔚!你不回來了嗎!”

一個身影比她更快,如閃電一般,攔住了馬隊最前面的花弧。

戰馬剛剛起勢,被花弧狠狠地勒起了韁繩,高高躍起,呈九十度直立起來,差點翻滾過去。

居仁巷中一片大亂,人喊馬嘶。

陳望大驚失色,定睛一看,竟是陳嘯!

他壓抑住心中的後怕,這要是幾百斤的戰馬踏過去,陳嘯或許被馬踏如泥,怒罵道:“大膽!還不滾開!”

陳嘯絲毫沒有害怕,穿過亂紛紛的馬隊,來到拓跋珪馬前,從腰中摘下了自己的短劍,雙手舉過頭頂,哽咽著高喊道:“涉珪,額別無相送,這是額從小不離身之劍,留作紀念,‘苟富貴,勿相忘;若遇險,勿志移’!”

拓跋珪掙脫了一左一右長孫肥和叔孫建的手,在馬上俯身接過陳嘯的劍,涕泗滂沱,搖著頭大喊道:“阿嘯,我忘不了你,等我回來再一起練劍……啊……”

陳望一擺手,長孫肥和叔孫建各自抓起拓跋珪的胳膊,把他的馬夾在中間,催馬繞開了陳嘯,向居仁巷外奔馳而去。

陳望、賀蔚也各自催馬向前奔去。

戰馬捲起了滾滾塵土,一瞬間消失在了居仁巷盡頭,只留下了王法慧和陳嘯站在大街上,還在不時地眺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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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的晚上,陳望等一行人回到了洛陽。

安頓了賀蔚、拓跋珪在平北將軍府後院休息後,陳望急召穆崇來見。

在路上他就得知穆崇已經從朔北迴來了。

不多時,穆崇進了中堂,施禮後,陳望命他在自己身旁座榻中坐下,隨即直接問道:“朔北此行如何?”

穆崇答道:“稟平北將軍,朔北形勢是這樣的,拓跋代國被氐秦滅亡後,苻堅分做兩部分,其領地以黃河為界,西邊是鐵弗匈奴部的劉衛辰,東邊是烏桓獨孤部的劉庫仁。如今劉庫仁以死,其子劉顯接任。”

“哦,說重點,你都去了哪裡?見了哪些人?”陳望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問道。

“按照您的吩咐,末將先偷偷去了劉顯的領地善無(今山西朔州市右玉縣附近),找到當年與我相熟的長孫嵩,他父親在拓跋什翼健時為南部大人,稟明來意,他欣然同意推舉拓跋珪,但此刻他和許多代國親貴都在劉顯麾下,不便出面,答應拓跋珪稱王后,伺機率其部族歸附。”

陳望一邊用長勺給穆崇倒上茶水一邊道:“好,你繼續講。”

“末將隨後再前往陰山,途中又遇到了王建。”

“哦?漢人?”

“不不,他本姓烏丸,也是鮮卑人,他是拓跋什翼健之母的侄孫,聽到拓跋珪和拓跋夫人安好,甚是欣喜。”

“哦,論起輩分是拓跋珪的……”

“是表叔,在我勸導下,他的部族也同意推舉拓跋珪。”

“好,好。”陳望讚許地看著穆崇,心道,這小子果然機靈,不愧是從小跑江湖,以詐騙偷盜為生的,哈哈。

“然後王建又親自帶我去見了他領地西邊的娥清,這是個在朔北的羌族部落首領,他也同意一起舉事,他部族也有七八千人。”

“這是位羌族女英雄嗎?”

“哈哈,平北將軍說笑了,他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穆崇清瘦的臉上堆起了笑意,似是想起了那人的樣子,繼續道:“此人年齡雖然不大,但勇猛過人,且頗通兵法,將來會有大用。”

“哦,哈哈,你繼續講。”

“最後末將到了陰山的賀蘭部,拜見了大首領賀訥。”

這是陳望最感興趣的,賀訥是賀蔚的兄長,在陰山以北勢力最大的部族,有十數個大小部落都歸附於他。

雖然名義上大家都是歸於劉顯統治,但由於相隔陰山,劉顯也是鞭長莫及。

只聽穆崇接著道:“賀訥完全表示同意迎回拓跋珪,哦,還見到了拓跋珪的弟弟拓跋觚和堂弟拓跋儀也在那裡。”

“你等等,拓跋珪還有個弟弟?我怎麼沒聽說。”陳望不禁蹙起了眉頭,心道從來沒聽賀蔚說起過,這不也是拓跋珪繼位的障礙嘛。

“這個……”穆崇有些不安地向陳望身後的屏風掃了一眼,把聲音壓得極低,“我在賀蘭部這幾天,傳聞拓跋觚其實是拓跋夫人和拓跋什翼健的私生子。”

“咳咳……”陳望剛喝下的一口茶水差點嗆著,心道,外間傳聞拓跋珪之父拓跋寔死後,拓跋什翼健把賀蔚母子接入盛樂的宮中,賀蔚果然上了公公的床。

但轉念又一想,他們胡人是不是不太講究些這個?

這如果在大晉可是第一大丑聞。

不過還好,拓跋觚這種不清不白的身份是不會妨礙拓跋珪正統地位的。

穆崇拿起案几上的茶盞,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拓跋觚名義上是拓跋儀的胞兄,是當年死於庶長子拓跋寔君弒父之亂時的拓跋珪三叔,拓跋翰之子。”

“哦……”陳望放下了心,由拓跋觚又想到了自己,自己不也是太后和父親的私生子嘛,這種身份所有人都可以猜測,可以八卦,但誰也不敢公開,包括自己本人。

“只不過賀蘭部好像意見也不統一,賀訥的兄弟,也是拓跋夫人之弟賀染干對擁立拓跋珪堅決反對。”

“賀染干,我聽拓跋夫人提起過,他是個怎樣的人?”

“身高馬大,粗魯殘暴,末將偷偷打聽他對自己的手下說不願奉一個少年為主,受他人擺佈,哪怕是親外甥也不行。”

“嗯……”這倒是給陳望又出了個難題,這人殺也殺不得,留也留不得,想了想問道:“賀訥表示同意就行,他是部族首領,他有沒有說其他部族首領是何意?”

“賀訥說了護佛侯部帥侯辰、乙佛部帥代題、吐突鄰部帥納沿等皆可服從,其他部族待他再行說服。”

“很好!穆崇,你差事辦得令我非常滿意,果然是機辯之士,”陳望拍著穆崇的肩膀,笑問道:“你姓什麼來著?”

穆崇受寵若驚,忙躬身施禮,鄭重地道:“末將姓丘穆陵,其實只有三分功勞為末將對他們勸說,剩下七分乃平北將軍授予我告之他們將來會重金回報,朔北諸部沒有不貪財的。”

“穆崇,你和安同、長孫肥、叔孫建四人,將來去輔佐拓跋珪,你的姓氏會被載入代國典冊,為拓跋氏之外的第一姓氏,世代成為貴族。”陳望一邊呷著茶水,一邊讚許地看著穆崇道。

陳望對辦事勤勉,立有大功的部下從來是出手闊綽的。

“這……”穆崇張大了嘴巴,定定地看著陳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祖上雖然也曾在拓跋氏手下做過小官吏,但到自己父親這一代已經淪落為平民,致使自己年幼時因戰亂流落江湖之上。

後來在譙郡行竊被人抓住,幸得陳安賞識得以從軍,又被陳望提拔為昭武都尉。

成為代國的貴族?

這是做夢都不敢夢的事情。

“哈哈,怎麼?有何顧慮?儘管說來。”陳望微笑道。

穆崇結結巴巴地道:“末將,末將,從未想過……但末將十三歲時就在兗州從軍,蒙前將軍、平北將軍恩典,擢拔為昭武都尉,末將情願留在兗州,追隨平北將軍。”

“哈哈,你本為鮮卑人,回故地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創業垂統,豈不快哉?”陳望手撫光禿禿的下頜,大笑道:“況且拓跋珪乃我義子,為他效力,也就是為我效力。”

“唉……末將實是與兗州、與譙郡有了深厚情分,十一年了,不忍離去啊……”穆崇真的有些動了情,說著說著,眼圈紅了起來。

陳望看了看中堂外面已是夜深人靜,溫言道:“以後我們還會見的,並非生離死別,時間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收拾一下,明日我要召開中原大會,你可與長孫肥他們幾個說明我的意思,明晚我們就啟程。”

穆崇只得站起身來,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心中五味雜陳,躬身一揖道:“末將告辭!”

陳望緩緩地抬了一下手。

穆崇向後退了兩步,轉身下了中堂,走到階梯前,一個不小心邁了兩蹬,差點摔倒,然後穩住身體,快步消失在了黑夜裡。

陳望倚靠在座榻後背上,閉上了痠痛的眼睛,輕輕按摩起來,又是十天的狂奔,令他精疲力竭,人困馬乏。

但一想到擁有十萬精銳帶甲之師,狡詐善戰的呂光,再一想起自己當年夙夜匪懈,耗費了無數體力、精力從張天錫、苟萇等人手裡搶下的涼州,不得振作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了一個身材鮮亮衣甲,身材敦實的將領走上了中堂。

來到近前,看陳望正在閉眼休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望猛然睜開眼睛,大聲道:“武壬!你怎麼才到!”

武壬嚇了一跳,趕忙躬身施禮道:“末將參見平北將軍,末將正在巡視洛水,接將令就趕來了。”

“還是慢了,下不為例,一炷香不到先別進來,在外面領二十軍棍。”陳望笑眯眯地看著武壬道。

眼前這個在當年北伐首戰下蔡,第一個爬上硤石口,立有奇功的小夥兒,憨厚忠誠,訥直守信,深得陳望信賴。

武壬知道陳望是開玩笑,訕笑著躬了躬身子,又有些疑惑地問道:“平北將軍深夜召末將前來,有何差遣?”

“河陰(今河南洛陽孟津區附近)岸邊有多少艘船?”陳望斂去笑容,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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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陳望問得突然,武壬摸著後腦勺,算了一會兒,答道:“有大小艨艟戰船一百餘艘,普通運輸船隻兩百餘艘。”

“哦……”陳望手撫下頜,思忖著道:“你現在親自去給我挑選一艘二百人制的艨艟,一艘載貨船,我要出趟遠門,給我挑最堅固的並安排有經驗的水手。”

“末將遵命!”武壬躬身施禮,然後放下手,憨笑著問道:“平北將軍,末將就是最有經驗的水手,可否跟隨前往?”

“你小子……洛陽這邊水師誰來統領?還不快去,明日一早裝載貨物,下午就啟程。”陳望下令道。

武壬趕忙點頭,又嘗試著問道:“既然是出遠門,一定是去敵佔區,且黃河水勢湍急,如不測之淵,末將不放心他人,還是由我親自保護……”

陳望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好吧,就帶上你,多準備糧草飲食,貨船上還得載有二百匹戰馬及一百匹騾子。”

“末將遵命!”武壬大喜,躬身施禮後,轉身興沖沖地跑下了中堂。

武壬走了沒多久,中院的黑影裡,文學掾崔達邁著四方步來了。

來到陳望案几前,他躬身一揖到地,緩緩道:“卑職不知明公已到洛陽,未曾遠迎,還乞恕罪。”

“崔文學請坐,深夜把你請來,有擾清休啊。”陳望擺手,客氣地道。

崔達走到剛才穆崇坐的座榻中坐下,欠身道:“明公有命,再晚卑職也不敢怠慢。”

“在去年四月洛陽太學成立,現今有士人學子多少人了?”陳望強撐著睏意,不疾不徐地問道。

崔達翻著眼皮向上,思忖了片刻,欠身答道:“稟明公,到昨日為止共有七百五十八人。”

“呃……內中可有桂林一枝的鶴鳴之士?”陳望沉吟了起來,怎麼洛陽太學收納了這麼多人?於是接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