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 45 章 陽華雲海(三十二)

    擴建的洞府鋪滿了大理石,跪在上面硌得膝蓋生疼,風從大殿門口灌進來吹得人透心涼,雖然江顧說他想明白就能起來,但衛風不敢擅作主張,忍著疼一直跪到了第二天清晨。
 

    江顧從房中出來時,便見衛風還挺著腰背筆直跪在原地,大概是聽見了腳步聲,他急忙抬起頭來,熬得通紅的眼睛小心翼翼又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聲音沙啞地喊“師父。”
 

    江顧沉默了一瞬,“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衛風想了整整一晚上,對這件事情翻來覆去地想,琢磨著江顧的每句話每個眼神,他斟酌道“師父,我不該貿然對邢祝他們動手,更不該對著比自己修為高的長老逞強,讓他們先抓住我的錯處”
 

    說到這裡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意,咬牙道“我該挑個沒人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動手,最好讓他們都不知道是我乾的,也不會被那群老匹夫抓住把柄。”
 

    江顧勉強滿意了一些,沉聲道“收拾人的方法有很多,如果你沒辦法殺了對方以絕後患,就要耐心蟄伏等待時機,不痛不癢地割舌頭挑腳筋算什麼本事”
 

    “是,師父。”衛風訥訥道。
 

    江顧垂眸看著他,“你身為前任宗主之子,合該是陽華宗的少宗主,但那些長老對你動輒打罵奪寶,同門弟子奚落嘲笑,你可知自己為何落到這般境地”
 

    衛風有些怔愣,他看起來並不想認同江顧說的話,卻又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是事實。
 

    “因為我沒用。”他擰著眉低下頭,少年人的自尊心格外強烈,親口承認自己是個廢物並不好受。
 

    “你如何沒用你短短几日便從煉氣一層到了築基初期,透春峰的課你學得比其他弟子都要快,資質如今也是極易修煉的單靈根。”江顧冷聲道“我從不留廢物在身邊。”
 

    衛風愕然抬頭,“師父”
 

    “你身上有衛暝州留下的血契,陽華宗藏寶閣在你手上,還有偌大的雲海紫府供你取用。”江顧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他們只是讓你覺得你是個廢物。”
 

    在靈獸很小的時候,馴獸人便用枷鎖禁錮住了他的脖子,動輒打罵訓斥,待到他長大之後,獠牙和爪子足以撕碎馴獸人,卻因為早已習慣了枷鎖而心生懼怕。
 

    而暴怒中的衛風甚至不敢在陽華宗殺人,只敢割了那些雜碎的舌頭。
 

    衛風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目光灼灼地盯緊了江顧,攥起的拳頭也在微微顫抖,“師父的意思是”
 

    “只要你足夠強,你就是陽華宗真正的主人。”江顧面無表情道。
 

    衛風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師父在說他下手不夠狠,師父說他根本不是廢物,師父還說陽華宗本來就應該是他的他從小便被陽華宗這群人愚弄,養成了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從未有過所謂的鬥志,但是現在他跪在江顧面前,忽然從心底萌生出了股濃烈的野心和慾望。
 

    他要變得足夠強
 

    大,而不是每次都只能等著師父來搭救。
 

    “謹記師父教誨。”衛風彎腰將額頭覆在了手背上,恭恭敬敬地對著江顧磕了個頭。
 

    見他明白過來,江顧才收回了目光,“起來吧。”
 

    衛風跪了一夜,雙腿已經快要失去知覺,痛得齜牙咧嘴,他手撐著地面想站起來,但沒能成功,當著江顧的面他既難堪又羞愧,急得額頭都出了些汗。
 

    江顧欣賞了片刻他的蠢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人提了起來。
 

    一站直腿膝蓋就傳來了股劇烈的痠痛,衛風下意識抱住了江顧的胳膊,眼睛紅紅的望著他,裡面滿是濡慕和依賴,他啞聲道“謝謝師父。”
 

    江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回房療傷。”
 

    衛風這個樣子自己挪蹭回去不知要猴年馬月,江顧耐心有限,直接用法陣將人傳送了回去,順帶扔了瓶丹藥。
 

    衛風抱著那瓶丹藥坐在床上,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江顧現身,心裡有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原來師父不是想親自給他上藥
 

    不過有丹藥也不錯。
 

    他妥帖地將丹藥瓶放在心口的儲物袋中,裡面有之前江顧送他的第一瓶丹藥,還有握著他的手畫的混元符。
 

    什麼時候師父才能再親手給他上藥呢上次好像還是因為他神鳶鮫發情師父給他在身上畫了個符。
 

    在小腹上。
 

    衛風想起來當時的情形,小腹忽然有些燥熱,邢祝說的那些汙言穢語不合時宜地在他腦海中響起,他嚇得趕忙甩了甩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唸了數十遍清心咒才冷靜下來。
 

    那群肖想師長的混賬東西都將他影響了
 

    江顧對他來說如師如父,他對師父決計沒有半分骯髒的想法,他只是、只是想讓師父多疼疼他罷了。
 

    衛風說服了自己,想著要處理身上的傷,但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困得睡了過去。
 

    疏影峰。
 

    玄之衍安靜地給沈庾信奉上了茶。
 

    “之衍。”沈庾信端起茶抿了一口,看向眼前略帶拘謹的少年。
 

    玄之衍生得俊秀端方,自小便被亓鳳元教養在身邊,亓鳳元還活著的時候地位在一眾長老裡僅次於解拂雪,將他當成親子疼愛,自然也是錦衣玉食養大的,又因為保護得太好,養成了箇中正溫和的性子,唯獨在交朋友這件事情上格外固執,不管亓鳳元罵多少次,他照樣還是往衛風那邊跑。
 

    亓鳳元都管不了的事情,按道理沈庾信這半路做師父的也不該多管。
 

    但玄之衍這孩子踏實溫和,很合沈庾信眼緣討他喜歡,便總忍不住提點幾句,“你與衛風終歸是不同的,他是前宗主的親子,身負血契秘寶,又有江顧這樣的師父,他便是鬧得天翻地覆旁人也奈何不了他。”
 

    玄之衍順從地垂下頭,低聲道“弟子明白。”
 

    沈庾信溫和地笑了笑,“明白就好,去吧。”
 

    “是,師父。
 

    ”玄之衍低眉順目地退了出去。
 

    他剛出房間,
 

    便迎上了在外面探頭探腦的柳獻,
 

    無奈笑道“你幹什麼呢”
 

    “師父忽然把你叫進去,嚇死我了。”柳獻趕忙跑上來扶住他,“師兄,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沒事。”玄之衍往前走,低聲道“千萬別在師父面前提我受傷的事情。”
 

    “知道了。”柳獻比他矮半個頭,乾脆抓住他的胳膊讓他搭在自己肩膀上。
 

    “哎不用。”玄之衍笑道“沒這麼誇張。”
 

    “扶著吧。”柳獻大概是拿準了他好脾氣,抱怨道“師兄你幹嘛衝上去,衛師兄瘋起來誰都攔不住,那些長老也不會拿他怎麼樣的。”
 

    這大概是所有人的共識。
 

    “他們磋磨人的手段多了去了。”玄之衍想起衛風從小受的那些苦,搖了搖頭,“他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我不幫他誰幫他”
 

    柳獻嘟囔道“你替他擋了這麼多劍也不見他來看看你,一門心思全撲他師父身上了。”
 

    “他傷得更重,這會兒估計都爬不起來。”玄之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到了,你去忙吧。”
 

    柳獻擔憂又關切地望著他,“師兄,有什麼要幫忙的隨時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