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第2頁)

 

    “讓你過來,沒讓你碰我。”
 

    傅朱贏垂眸點點頭,聽話地鬆開。
 

    可他剛剛鬆開,就看見慕廣寒呼吸微弱,指尖微動,主動攀上他的指尖。傅朱贏眼神微明,繼而只覺一陣微疼,才發現慕廣寒的手指正不斷擦過他虎口一道扔在發白的嫩傷。
 

    傅朱贏“”
 

    “燕子窩”的某個夜晚,西涼的白色海東青飛過來,腿上綁了一管信件。
 

    他截獲了那信,偷拿回去,卻不料那小信筒有特殊的開啟方式,他用力拆開,結果手和信件一同被藥水腐蝕。
 

    不過幾天后發生的事,讓他猜到了信的內容當晚那封信,本應是西涼王的降書。
 

    若是他不曾攔截那隻海東青,月華城主本在天降大雨的前夜,就該早早收了西涼的降。
 

    也就沒有後來那麼多事,遑論眼下的危機。
 

    是他,闖了大禍。
 

    心臟在懊悔之中砰砰跳,他卻倔強得地咬牙俯下身子,滿眼冷靜“可是,望舒。倘若我不是那般用心事事觀察,又怎會知曉,原來你與西涼王之間過從甚密、交往多時”
 

    “甚至把所有人矇在鼓裡,互利互惠、交換人質。”
 

    “真的是讓人意想不到望舒,月華城主,名醫穆寒。”他揚起一抹笑,“你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多告訴我一些,好不好”
 

    那夜,滿月猩紅。
 

    慕廣寒病痛之中,蒼白的唇動了動。
 

    傅朱贏靠得很近,才聽到他說的是
 

    “你走。”
 

    “走,再也不要回來。”
 

    傅朱贏默然了片刻。隨即微笑,搖了搖頭,硃紅的痣好像淚滴“走不了,也不想走。”
 

    “我知曉你記恨我,也知道這麼些年過去,我們兩人都變了太多。但我此生已打定主意要會同你糾纏一輩子,絕不會放過你。”
 

    “望舒,往好處想,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慕廣寒蒼白的唇翕動,還想說什麼。
 

    傅朱贏卻伸出修長的手指“很累了吧,多睡一會兒吧。”
 

    月色朦朧,慕廣寒滿是疤痕遍佈的臉上,一雙深灰色的眼睛裡,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
 

    隨即漸漸渙散,脫力閉上了眼睛。
 

    他睡著的樣子,安靜而溫柔,是記憶中的那個讓人懷念的、最好的望舒。
 

    唯有此刻,傅朱贏才又伸出手去,將他垂落床邊的一縷髮絲纏繞在手心裡。垂眸,那觸感又滑又涼、很柔很韌,他輕輕摸了一下又一下。
 

    小雨紛紛,逐漸轉大。
 

    當傅朱贏從昨夜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時,已是數個時辰漫長的奔襲,馬匹氣喘吁吁,泥足深陷,追兵卻還源源不斷。
 

    漸漸,他也打得有些累了,能明顯感到手臂痠軟無力。
 

    偏偏追兵之中,躍然出現一匹白馬。
 

    馬上之人正是西涼何常祺,還一副龍精虎猛的樣子。
 

    傅朱贏愣了愣,他的人生果然一直都很荒謬,像一個錯漏百出的笑話幾年前,放棄了純真美好,到頭來南轅北轍。而如今兜了多年的圈子,磕磕絆絆好容易又回到那人身邊,轉眼又被逼入死局之中。
 

    眼下,唯有勉力一戰,賭自己不會死。
 

    若是沒死,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
 

    猶記當年,他被街上混混打得破破爛爛都是傷,那人徹夜不睡照顧他,心疼憤怒溢於言表。一個人去找一群人算賬。
 

    傅朱贏手握利刺,等著敵人進攻。
 

    可卻只見何常祺的目光滯了滯,皺眉看向他身後,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周遭西涼軍倒是攻勢正猛、氣吞山河“將軍,前面
 

    就是淮水了洛州敗軍已無路可逃,我們一鼓作氣,將他們盡數打下”
 

    何常祺“等等,不太對,這地形”
 

    此人詭譎,最善佯裝,莫要輕敵。
 

    西涼王的勸告猶在耳側,但已經太遲了。何常祺突然勒馬,而周遭漫天箭雨已隨遠近雷聲隆隆與閃電劃過傾盆落下,一時嘶鳴千里、人仰馬翻。
 

    何常祺的臉在那一刻是空白的。
 

    他的眼中有一瞬的不可置信,隨後很快,一切歸於死寂。
 

    第一次輸給那人時,他罵那人卑鄙小人。第二次慘敗他只就想狠狠罵自己水畔高地林間,設伏絕佳之處。他剛才過來時,這個念頭就已在腦中閃過。
 

    可飛禽捕食時,往往只能看到眼前。
 

    那也是獵人最容易捕獵它們的時刻。
 

    他太相信連下四座城池、打得洛州軍逃竄的功績,一路追擊,以為勝券在握。
 

    敗在輕敵。
 

    北邊山坡林中,李鉤鈴、衛留夷軍自從幹完燒糧草那一票後,早就繞回來在此地恭候多時。而南邊山坡,拓跋星雨、錢奎部亦備足箭矢,在此等了好幾日,只待今朝。
 

    衛留夷離得那麼遠,不忘一臉緊張心疼,叫著“阿寒”
 

    傅朱贏的目光順著烏恆侯的視線,看過去。
 

    不遠處,洛州逃兵已經站定回身,而慕廣寒已經醒了,人還在楚丹樨懷中。雖仍是病得臉色難看,但已是目光平靜篤定看著這邊。
 

    “”
 

    那一刻,傅朱贏再度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再度感覺到那種熾烈的、甘居一人之下俯首臣服的熱度。
 

    他何其可笑,當年坐擁一切,卻親手弄丟了這輩子唯一對他好的人。
 

    卻又何其有幸。
 

    哪怕曾經是純情無瑕,如今卻是處心積慮。所愛所欲,幾經輾轉,終究皆是一人。
 

    都是他。
 

    始終是他。
 

    西涼軍一向彪悍,軍中許多猛將即便是漫天箭雨之中明知中計,卻竟不退反進,還在孤勇向前。
 

    傅朱贏的利刺,與何常祺的長矛狠狠碰撞。
 

    “不能輸。”
 

    不能輸,他必要一雪前恥,拿下何常祺人頭才行。
 

    因為總得做出點什麼給望舒看看,不能時至今日,還活在那人的庇護之下。
 

    前幾日,南越王顧蘇枋派船過來,送了許多糧草軍備。
 

    記得當年,好像月華城主與他分開以後不久,就去陌阡城與那南越王履行“婚約”了。好像在他之後,望舒就再也不敢找窮小子,喜歡的人不是王侯就是世子,個個身份高貴。
 

    南越王,東澤盟主,西涼王
 

    倘若這些人都是他麾下,那他手中有的,何止半壁江山
 

    這明明應該是好消息,卻讓傅朱贏陡然不安。
 

    他可以瞧不起烏恆侯拎不清、洛州侯蠢。南越王顧蘇枋是美貌賢德遠近皆知,至於西涼王何等彪悍能打就更不必說。
 

    他想起曾經在一起的時候,望舒每每望向他,那種專注、清澈、迷戀、帶著點夢遊般恍惚的眼神。
 

    即便是最後分開,淡淡雨絲中他委屈又落寞,還是強撐著笑著說“小東西你好好保重自己”,任誰被那樣偏愛過,都相信自己的與眾不同。
 

    可是,要和那幾個王侯相比。
 

    身份高貴、才華橫溢、百戰百勝、一方賢明。
 

    他還能依舊是被偏愛的、“特別”的那一個麼
 

    傅朱贏不知道。
 

    更讓他些微愣神的,是耳邊呼嘯的擦身而過的馬匹聲。